轰!
门外的一声令下,如平地惊雷,生生将商娇与安思予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圣旨?安思予接旨?
商娇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疑地转头,看了安思予一眼。
却见他眉头深蹩,也莫名而忧虑地转过头来,回了商娇一个不安的眼神。
……这么说,那不是她的错觉了?
明月楼外,真有宫中来人宣旨?
胡沁华,还是没有忘记他们吗?刚料理完了高氏,便要来料理他们了吗?
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在店外响起:“圣旨到——安思予接旨!”
这一声呼喝声音比刚刚大了不少,也隐隐中有了一些不快。大约是久侯安思予出门接旨而不至,来人显得有些不耐起来。
商娇便不敢再耽搁,立刻拉了拉安思予的手,“安大哥……”
安思予再不见了往常温和淡定的笑意,沉郁着脸,一把反执起商娇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商娇被安思予的手紧紧握着,只觉得他手中力量奇大,却依稀有些发抖,还微微有些汗意。遂知他心中也很紧张,不由笑着温言安慰他道:“大哥莫怕。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会陪着大哥!”
安思予转回头,冲商娇扯动唇角,浅淡一笑,原本的紧张便淡去了不少。
“嗯。”
他向商娇微微点了点头,轻轻执了她的手,二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明月楼外。
刚踏出店外,便见一队玄衣宫甲的护卫仗剑而环于两旁,个个昂藏八尺,威仪赫赫。中有一内侍,年过半百,上身着黑色绣祥云宽幅吉服,下身着同色吉服,佩以锦红缎带及长靴,看来地位不低,正兀自捧了黑牛角轴柄,绫锦强成的明黄圣旨,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外,一双精明的老眼兀自盯着自门内走出的安思予与商娇二人。
“圣旨到——安思予接旨!”
见二人自门内出来,内侍又大喝一声。
安思予一摆蓝色布衣长袍,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高声道:“草民安思予接旨。”
说罢,缓缓俯身,磕下头去。
身旁,商娇也学着安思予的模样,俯地磕下头去,心如小鹿乱撞。
那一纸圣旨,决定着他们未知的生死。
内侍于是展开圣旨,款款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尝闻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安思予,前国子学生安毕世之子,英资俊爽,子承父志,惠族睦宗,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翰墨奇香。因受高氏诬陷,致革除功名,无端受屈。今天理昭昭,高氏一族伏法,安思予一案真相得以昭雪。兹以覃恩,着即恢复安思予中书学生之功名,望尔春闱之时一举中第,班衣焕采,紫宸表余庆之光。钦此,谢恩。”
宣罢,内侍一恭身,恭敬地将一卷黄帛奉到安思予面前。
“安公子,您无端受屈,被中书院革除功名一事,睿王早已俱表,上达天听。如今高氏一族被抄捡时,皇上特特翻阅了您的案宗,知您着实是被高氏陷害冤枉了,故特意下旨恢复您中书学生的功名,着您在家自习三月,待来年元月后,特为您开设举荐考试,不必再等春闱举荐。安公子,皇上此番爱才惜才,公子冤屈,当可洗刷了!”
内侍慨然说罢,也不管安思予作何表情,径自将手中圣旨再往安思予面前递了一递:“公子,接旨罢。”
安思予方才抬起对来,眼望着那张明黄的锦帛,以及那两端绣着的飞舞的银龙。
洗刷自己的冤屈,还自己清白,恢复自己的功名……
这些,都曾经是自己与娘最大的愿望,想也不敢想的愿望。
而今,那一卷皇上亲自裁定的圣旨就在眼前,自己的清白终于可以得到证实。
可安思予却突然间,觉得这微微的一抬手,都似有千钧重。
恢复功名,成为中书学生,参加皇上亲自为他开设的举贤考试……
若他考不上还好。若他考上了呢?
那岂不是……
想到此处,他转头望了一眼在他身后,知道是皇上亲自上旨替他洗刷冤屈之后,高兴得双颊透红的商娇。
他若为了官,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自由?哪还能如现在这般,时时刻刻什么事也不用管,只伴在她的身边,她去哪里,他去哪里?
所以,安思予犹豫了,很犹豫。
内侍又等了片刻,见安思予依然不出声接旨,不由心生几分狐疑与尴尬。忍不住地,又将圣旨往安思予面前送了送。
“安公子?皇上如今刚整肃高氏一党,便下令彻查您当日蒙冤受屈之事,还颁下圣旨还您功名,单独为您开设举贤考试……这恩遇可是前所未有的啊!安公子,您还在犹豫什么?”
与安思予并肩跪地的商娇也看出不妥,忙拉了拉安思予的手。
“大哥?”她轻轻地唤他。
安思予方才似大梦初醒般,无波无喜地伸手平举过头顶:“学生安思予接旨。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送走了宣旨的内侍与卫兵之后,安思予立刻被道贺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谈论着当日安思予被革除功名的事,抱怨着自己糊涂,是非不分,错怪了安思予,如今见他恢复了功名,又是道歉,又是道贺。小小的明月楼里,简直被看热闹与道贺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思予被众人包围在人群中央,无奈地应付着一**或道喜、或好奇的百姓与客人,眼睛却无时无刻不紧盯着被乌泱乌泱的人群挤到角落里的商娇。
她立在那里,无声地看着被人包围在中心的他,似乎满怀安慰,可笑靥却如真似幻。
不知为何,看商娇这样的笑,安思予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好像……
好像他就快要失去她了一样。
终于,待一切平息下来,已经到了晚上点灯时分。
安思予今日被圣旨的事磨折得再无心情记帐,只能约了商娇,二人出得明月楼,一路向家而去。
回安宅的路上,商娇很是平静。她随在安思予身后慢慢走着,不言不语。
安思予却再不能佯装淡定。走了许久,眼见就要回到安宅,安思予终忍不住地问商娇道:“娇娇,这件事……你怎么看?”
商娇早已料得安思予定然要询问她的意见,如今听他相询,便淡然一笑。
“大哥既问我如何看,那我的答复便是……好事!”
“好事?”安思予不解,“娇娇,你当真觉得此事好吗?莫忘了,当日睿王曾私下询过我此事时,你听了我的分析,不也赞同我不要恢复功名的吗?”
商娇点点头,小声道:“当日大哥的分析自有道理。可时移事易,睿王早已知晓胡妃的真实身份,却并未将胡沁华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胡沁华也知此事早瞒不住,所以如实告知皇上,求得了退路。可以说,睿王与胡沁华基于某种原因,已达成了一定的默契。那大哥当日的担忧便已不复存在。
其次,当日睿王想借替你正名之事,趁机拉拢于你,你不愿多惹是非,出于自保,不答应睿王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出面替你正名的人,却是皇上!这件事里,我们姑且不说睿王肯定出力不少,便是胡沁华……只怕也明里暗里帮了你不少……说到底,这是胡沁华在向大哥你示好呢!
毕竟,开罪了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也从未介入过她与我之间的争端之中,也算替她保守了最大的秘密。所以,相对于半路相识的我而言,她依然还是相信从小就结识的你的。”
安思予闻言,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若是以前,娇娇你这样说,我还觉得你说得有理。可……自从那日你入了廷尉署大狱,想要替陈子岩顶罪,我为了救你,也不得不向睿王透露了一些事……你觉得,胡沁华还会相信我吗?”
商娇自信地笑道:“所以正因如此,为了打消胡沁华的疑虑,大哥更应该接受她的示好才是!当日睿王曾向我说明,你透露给他的信息,只有“西芳庵”三个字而已,若不经一番联想,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关联。再说你行事隐秘,只偷偷将纸条塞给牧流光一人知晓,纵然胡沁华手眼通天,也未必能对此事有所联想。
更何况,睿王本就早已查到了许多线索,每一件都握有实证,我相信,只要睿王不说,胡沁华便有疑心此事是你所为,也只是半信半疑罢了。此次皇上传旨为大哥洗冤,胡沁华必然也是从中出了力的。大哥如果对她的示好坚辞不受,反倒引她疑心,惹来杀身之祸。”
安思予闻言,淡淡地“唔”了一声。
商娇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一想到自己一旦恢复了功名,便与她有了距离,他的心中终如云遮蔽日,阴沉沉的。
商娇见安思予口中虽应着,面上的神情却无半点缓和,又缓言相劝道:“再说,大哥忘了吗,大娘生前是多么希望你可以洗刷冤屈,回复功名,以承父亲遗志?大哥,机会就在眼前,你舍得让安大娘失望吗?”
“……”
商娇的话点中了安思予最痛的痛事,一时间,他眉头一蹩,心痛得不能言语。
娘……
商娇说得没错,他娘生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恢复功名,入朝为官,成为一名廉洁自律的好官。可……
“大哥,大娘生前最希望看到的,便是你能恢复功名,继承父亲遗志,入朝做一名廉洁自律的清官,好官……如今,雄踞天都多年的舒家没了太后撑腰,没落是必然的。且高氏一族被诛之后,胡氏又从中兴起。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中官员见怪不怪,多是垂手观望而已……大魏的朝廷上,也需要多一些如大哥这般的忠直官员,真正替国计民生计,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才是真正的好官!”
说到此处,商娇拉了拉安思予的袖子,笑着坚定地道:“所以,商娇一定会一直守在大哥身边,看大哥洗刷冤屈,奋发图强,成为一个好官,一股清流!”
商娇会一直守在大哥身边……
商娇的这一句话,令安思予一直惴惴难安,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说,她会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洗刷冤屈,入仕为官,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与抱复。
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得了商娇的保证,安思予终不再犹豫不决。
伸手,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感受着她掌心里沁凉的温度,终于绽出自接旨后的第一抹安心的笑。
“好。娇娇,我既然接了旨,自然会好好读书,承你的愿,做个好官。”
他轻声地承诺她,慢慢地走近,停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轻轻拂开她的碎发,温柔地看着她的双眼。
“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大哥,会一直陪在大哥身边,陪大哥……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商娇抬头,恰对上安思予灼灼的目光。
不知为何,那双温柔的眼中所透出的情,竟有如烈日灼阳,烧灼得她不敢直视。
“嗯。”她点点头,轻声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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