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顿早饭,因为诺儿的一句话,吃得格外尴尬。
时已至年关,事情繁杂,商娇惦记着必须由她签字首肯,才能下发到铺子里每一个员工手里的年终奖,所以囫囵地吃了早饭,便匆匆地往家赶去,想将行李打点妥当了,再赶去铺上,与安思予及叶傲天、王婉柔议事。
对了,顺便还得叫上庄百衣。待明年开了年,药局的事情就不能再拖,她必须要与他商议一下筹建药局的事。
这样一想,自己的日程又被排得满满的,商娇如何能不急?
偏生的,她这般着急,安思予却显得很是悠闲自在。吃了饭,他抱着诺儿,父子俩一路欢声笑语地随在她身后慢慢前行,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做不完的开心事。
见状,当先而行的商娇有些焦躁,忍不住回身,无可奈何地催促:“二位爷,能否请你们行快一点,我……”
“小心!”
话未说完,却见行在她身后的安思予面色一变,骤然间向她伸出手去,执起她的手,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商娇几乎被安思予拉得跌进他怀里,她一手被安思予牵住,另一只手则本能地抵在他的胸膛上,只觉自安思予鼻间呼出的热气几乎吞吐到了自己脸上,心口不由一阵乱跳。
还未及反应过来,但见一驾马车轰隆地飞驰着,自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疾驰而过,险险地与他们擦身,向远处驶去了。
商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又看了看远去的马车,不由怒火中烧,向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骂道:“哪家的马车啊,这么大清早的,怎的在镇上横冲乱撞?”
骂完,她不着痕迹地退出两步,脱离安思予的怀抱……
却突然发现,原本被安思予执着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他温暖的大手。
商娇心头剧跳,不由又挣了一挣。“大哥?”她轻轻蹩眉,出声提醒。
安思予却一手抱着诺儿,一手犹自不放地牵着她。
“别乱动!”见刚刚的马车差点撞上商娇,安思予似心有余悸,沉声叮嘱她道,“跟紧我。时至年关,街上车多人多,万一再被马车撞到怎么办?”
“……”一句话,便让商娇再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只能乖乖地任由安思予一手抱着自己的娃,一手牵着自己的手,在清晨人越越多,越来越热闹的集市上,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只是,这场景,商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感觉,就仿佛,他是诺儿的父亲,是她的夫君……
而他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想到这里,商娇不自禁地脸红了,只想埋了头,赶紧穿过众目睽睽的大街,赶紧回到自己家里去。
一路招摇,一路不自在,眼见小院就在眼前,商娇心里不由欢呼一声。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回家了……
她不由得低着头,跟随着安思予的步伐,加紧了自己的脚步。
可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得家门前,安思予原本前行的脚步却突然重重一顿,身体也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只那紧牵着商娇的手的大手,却终不曾放开。
原本低头只顾埋头走路的商娇一时不察,顿时一头撞到安思予的背上,撞得鼻子生疼。
“安大哥,你怎么不走……”她揉着鼻子,自安思予背后探出头来,出声询问。
可还未说完的话,却在目光瞟向不远处的院墙外立着的三人时,戛然而止。
倏时间,她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涌入头,如置沸水,又如置寒窖。
这三人中,左边一人一身玄色衣饰,宽臂蜂腰,手抱一柄削铁如泥的流光剑,面若万年寒冰,冷然地看着她与安思予相握的手。
右边一人,则略显矮胖,腆着肚皮,手执一把拂尘,看到商娇,他冲她笑了笑,脸上笑褶如菊,像一尊乐呵的弥勒一般。
而居中一人,则身披一件淡紫色滚白狐边金丝西番莲大氅,头戴一顶蟠龙金冠,脑后乌发长垂,正背对着商娇,仰头略显落寞地望着她院内探出墙来的一枝红梅。
听到身后动静,那人慢慢转头,转身,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丝沧桑,曾经那双似能洞穿人心的鹰眸,此时也有了些微疲惫,却依旧不改凌厉地,直直地看向商娇。
“商娇……”时隔五年,那双薄薄的唇,终第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
沉喑,暗哑……再无当年的戏弄、凌厉,嘲谑,却是满怀的抑郁,满怀的悲凉与寂寥。
商娇张大嘴,错愕与震惊,已让她脑海里如塞进了湿湿的海棉,白花花的一片凌乱。
她看看他,又看看一左一右环卫着他的人……
牧流光,刘恕。
她再转头,看向安思予……
她是在做梦吗?
她想向安思予求证。
为何,她会在大魏最偏远的边塞,在这苦寒的南秦州,在这不起眼的朱英镇上……
看到那个曾经是大魏最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却只看到安思予怀里尚抱着诺儿,却僵立当场,面色肃然地,亦朝向他的方向,震惊地望过去。
“草民安思予,拜见王爷。”
震惊过后,安思予反应过来,赶忙松开牵着她的手,放下诺儿,朝着那人的方向遥遥拜倒。
那么,这一切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象?
王爷,大魏的睿亲王,竟然当真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商娇心里巨震,继而一种说不出也辨不明的滋味忽然在心里无力的蔓延。
遥想起当日,她落荒而逃,他派牧流光领兵来追,在旷野之中,杀退意图劫掳她的,胡沛华派来的黑衣人时,她以匕首抵喉,誓死不愿再回天都时的豪言壮语:
“我的命,只能由我,不能由天!”
果然,这句话吓退了牧流光,令他终不敢再进,放她离开天都。
睿王从此也再不曾派人追来,不曾再派人寻过她。
一别,便是五年。
她以为,她纵使曾经令他眼前一亮,看到不同以往的景致,也不过是他生命里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过客。
她执意要走,他从此便将她抛之脑后。
她以为,她与他终此一生,都不会再见。
却不料,五年时间过后,他又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站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声淡淡的“商娇”,饱含了多少无奈、恼怒、挣扎、不舍?
纠缠,再一次地,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