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内,满目萧条。
睿王自十年前,太后薨逝之后,便心灰意冷,自我放逐。将军队的统率之权交由先皇,逐渐疏远了朝堂政治。
五年前,先皇病重,召其入宫,封其南安王,之国济州,虽是边境要塞,却终是苦寒之地,且时间短促,尚不及建诸侯王府,便只得临时支了州府衙门,充作王府,其简陋程度,可见一般。
连商娇打从五年前第一次拜会南安王时,见到这破旧的南安王府,心里也不由感慨与惊异。
犹记得当年,她刚入睿亲王府,但见王府那红砖绿柳的金璧辉煌,香车美妾的的满目奢侈繁华……
再对而令南安王府的梧桐叶落,仆从寥寥,身居简出的南安王,身边除了几个随身的老人,连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也没有……
她只觉世间造化,莫外如是。
当初的得意,而今的失意,不过都是一场落尽繁华的梦境。
只流年匆匆,转眼间,便已是十余年过去。他们也都过了生命花开正好的那个时候。
而今日,当商娇再次在刘恕的引领下,穿过空旷的王府大院,去往正厅拜见南安王时,见到眼前那满目的萧萧落叶,竟无端生出一种肃杀之意。
一叶落,而知秋。
而不论是她,亦或南安王,都经历了太多的秋风秋雨。
一切,是该到头了。
终于,商娇站在了南安王的面前。
南安王正坐在会客厅的正堂之看书,间或有几分咳嗽,衬得他的脸愈发显得有些削瘦与病容。
自朝廷因宋国疫方之事,对南安王大加斥责,并责令禁足之后,南安王颇受了一些打击,再加济州偏南,入冬后气候湿寒露重,令南安王深感不适,是以入冬以来,便一直病着,算刘恕再如何小心的侍奉,使人调理,终不见好。
可今日是正月初六,是南安王与商娇从来约定俗成,她前来拜见他的日子。
所以一大早,南安王精神便显得很好。穿了素日里最喜欢的紫金蟠龙的锦衣,又披了一件滚着白狐毛,下摆绣了山水鸿雁的大氅,坐在会客厅的正堂前,安静的看书。
只明眼人一眼能看出,平素总是温淡安然,仿佛无风无雨无晴般的南安王的一双鹰眸里,却总透出几分欢喜,几分期待。
终于,当商娇的脚步声由远即近的响起,直至行至他的身前,向他深深的行礼,道一声万福,他这才像如梦如醒般后知后觉地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哦,商娇,你来了?”南安王平静的问,眉宇不动,仿佛并不对商娇的拜会感觉意外与惊喜。
他指了指身侧的圈椅,向她淡声示意:“坐吧。”边说,手边翻书的动作却是不停,“待孤看完这两页书,再与你叙话。”
说罢,他径不理她,手捧着茶盏,低头只顾看书。
可唇边一抹微微勾起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他原以为,商娇会像从前一样,这般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安静地陪伴着他,间或看着他手的茶水凉了,亲自前,为他续一壶热水。
可料不到,今日的商娇却很不一样。
听完他的吩咐,她并未如往年一般行前来,坐到他的下首的位置,反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只安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南安王等了等,终察觉有异,抬起了头来。
“怎么了?”他怪的问,一双鹰眸不由得半眯,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身前的女子来。
她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正想着,忽见商娇深吸了一口气,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陡然间向着他双膝一曲,跪倒在了南安王的面前。
“王爷,商娇有要事要与王爷密谈,还请王爷摈退左右!”她伏着头,坚定地道。
“要事?密谈?”
南安王重复了一番她的话,见商娇神色谨慎而郑重,他眉宇微微一蹩,神色一凌,转瞬间却又立刻化作云淡风轻一般。
装作随意地打发了下人,又唤了刘恕与牧流光前来,将正厅的前后警戒起来,以防有人听壁,直到万无一失,南安王这才扬扬手,朝商娇小声问道:“好了娇娇,你且起身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这般郑重的来求见本王?”
商娇静默了一下,微微抿唇……
突然重重地朝南安王磕下头去。
额头与冰冷的青石地砖相触,“咚”的一声,好大的声响。
“娇娇?”南安王心一悸,直觉地起身想要去扶。
却见商娇郑而重之的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如暗夜的黑曜石,闪烁着神秘的幽光,却又如此深沉而坚定。
她缓缓启唇,缓缓道:“当今天子,非先皇血亲遗孤。胡太后鹊巢鸠占,挟假天子以乱天下。商娇无法,只得将自己当年亲身参与的这件事禀明王爷,请王爷拨乱反正,以正大魏宗庙社稷,解救天下黎民苍生!”
商娇的话,泠泠而有声,掷在不大的客厅当,直震得南安王全身倏然一僵。
“什么?你说什么?”许久,回过神来的南安王小心试探着,问。
他的神情平静,隐隐带了些疑惑,耳朵如灌了满满的泥浆,蒙蒙然的,除了心跳如鼓的声音,其余什么也听不真切。
南安王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那些从商娇口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惊世骇俗,耸人听闻,却又桩桩件件,都关系着这个国家的走向。
依着她那般通晓利害,专会趋吉避凶的性,一定是!
所以,反应过来的南安王重重一拍身侧的几案,横眉一竖,喝斥道:“商娇,这大过年的,你犯了什么失心疯,在这里胡言乱语!”
南安王私以为,凭借着商娇与他多年的相处,凭借着他尚在的余威,这番喝斥下去,若商娇其心不下,必然伏着贴地,再不敢妄自胡言。
可这一次,他想错了。
虽被他厉声喝斥,商娇却径不认错。她不仅没有伏地讨饶,反倒径直起身,一双眼睛血红而充泪,忧伤而悲悯地望着他。
“商娇不是胡言乱语,也不是得了失心疯……商娇刚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她一字一句地道。
末了,她偏偏头,目光尚停留在南安王的脸,却又似透过南安王,看向另一个世界般,悠惆而恍然。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该从哪里说起呢?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盘龙山的那一场大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