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听音移步,慌忙冲出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果然是消失了整整三天的郎中。
“你怎么才回来?”壮士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把郎中让进院中,只把郎中堵在门口急急问道。
“先与主家告别吧,咱们回去再说。”郎中面色白中带灰,往常翘得高高地山羊胡,如今软塌塌的耷拉在颔下。他面容憔悴,眼带血丝,像是几日几夜都未曾合眼的模样。他眼神疲惫,有气无力的说道。
“郎中回来了。”冬雪的身影从壮士身后探了出来,她自然也瞧出郎中脸色不好,所以声音便带出了几丝困惑。
“恩,麻烦冬雪姑娘与你家娘子知会一声,我这便带壮士回去了。等明日再与娘子细说我这几日遇到的情况。”郎中对着冬雪点了点头,便拖着疲惫的步伐,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壮士回去了。
壮士走到自家院门处,又回头看了一眼冬雪探出的圆圆的脑袋,这才跟着郎中一同进了院子。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冬雪扭身进了屋,她打开荷包,取出火石,燃起了蜡烛。
烛光穿透窗棱上糊着的窗纸,院子中央隐隐绰绰的也有了一丝亮光。无数的亮光燃出了永兴坊的轮廓,无数个泛着光亮的街坊最终又汇成了整个的长安城。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几家欢乐几家愁。欢乐的家庭当中的欢乐都极为相似,发愁的家庭当中的愁怨却是各式各样。
离此地不远的永兴坊东边第三条巷子旁有户人家便很是忧愁。万家的灯火偏偏在这院落当中熄了一盏。若是仔细瞧的话,这院中隐隐绰绰的蹲着一个人影。这人影一动不动,像是从远古时代便一直蹲在这里一般。
这人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梢时,他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悄悄地站起身来,轻声捶打着已经发麻的大腿。
哪知他这边刚站起身来,院外便响起了“嗖”的一声,他仓皇间又蹲了下来。院外树枝一颤,有惊鸟展翅飞过。
他才又放松下来,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屋,仔细地燃起了一只蜡烛,又小心翼翼的拿了灯罩给罩上。
昏暗的灯光撒满了整个房间,他走到床边躺在塌上,舒适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一日终究是过去了。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些,他刚闭上了眼睛,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那门像是直接安在他的脑门上,声音又像是直接敲在他的脑海中。他扯过棉被捂住耳朵,敲门声非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发响亮起来。
他低声咒骂了一声,一把扔开被子,猛地跳下床,冲到院门,扔掉门闩,拉开了房门。
玄色的门檐下站的正是笑容可掬的朱三爷。其实外面幽暗,并不能瞧出朱三爷的神色,怎奈他的笑容太过灿烂,那一口的白牙在幽暗当中竟有与月光争辉的意思。
开门自然也是平康坊漱玉楼门前乞讨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小乞丐。朱三爷许是在被人围追堵截当中生出了经验,是以他寻小乞丐的过程,与前些日子被人穷追不舍的模样如出一辙。
黄天不负苦心人,他苦苦寻觅了小乞丐十几日后,终于探到了小乞丐的住处。
他不敢打草惊蛇,便先在门口蹲守了几日,直到小乞丐出门,他才乐颠颠的迎了上去。哪知对方大惊失色,话都未曾与他说上一句,便急急的回身进了院子。
此后的几日内,院中再无一人出来,也无一人进入。好在朱三爷也是个耐心好的,等了三日后,这才悠悠然的提着东西上了门。
面对着朱三爷的笑脸,小乞丐冷着脸转身进了院子。而他身后的朱三爷笑容不改,仍旧面带微笑的随着小乞丐进了屋,并且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坐在了床塌之上。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屋中就有一个床塌勉强能坐人,朱三爷坐在床榻上笑着对小乞丐说道:“我瞧这被褥触手升温,想来刚才你正在睡觉,如此倒真是打扰你了。”
“既然知道打扰了别人,那便赶紧走吧。我还有事,你若实在无事,只管去后面巷子里的平康坊中吃喝玩乐,又何必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我这院中。”小乞丐站在灯下,横眉冷对的看着朱三爷。如果人的目光有温度的话,想必朱三爷此刻已被冻成了一大坨寒冰。
“我瞧你这屋中连个碗筷都没有,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朱三爷对着烛光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哪知小乞丐瞧都未瞧一眼,只死盯着玄色灯罩,像是灯罩上突然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朱三爷无奈一笑,又自顾自的打开了油纸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了出来,摆在床头的桐木矮几上。
“你瞧这是东市里马记的酱牛肉,这是西市李记的烧鹅,这里是宣阳坊里的盐津梅子,最后这个可是我专门去永昌坊里为你买的红棱饼,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买的出来的。”朱三爷把东西一一摆好,而后眼中带笑的看着冷若冰霜的小乞丐。
“你买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爱吃,你还是带走吧。”小乞丐仍旧盯着灯罩,也不回头去瞧朱三爷。
“有时吃东西是用来解饿的,而不是因为喜欢吃这样东西。我这些东西虽说是不合你的心意,但你还是吃些吧。马是人的翅膀,饭是人的力量。只有吃饱了饭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朱三爷不以为意,对着小乞丐淳淳诱导之。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去做想做的事情?”小乞丐眸中微光闪动,当然远远坐在他身后的朱三爷自然没有瞧见。
“去做想做的事情,自然是去平康坊中乞讨。你如今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去平康坊中乞讨了。你虽然特立独行了些,但每日里总能讨上个三五个大钱,勉强能顾上自己的吃喝。而如今你又闷在家里不出门,想必也没有吃饭,若是饿坏了身子该怎么办?”朱三爷自动忽略了这小乞丐为何会自己住着一栋两进的院子的事情,他只是真情实意,情真意切的望着小乞丐挺直的脊背。
“我的身体我自然了解,我何时想去乞讨也是我的事情,如此便不劳您费心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你还是原样拿走吧。”小乞丐回转过身子,冷冷地看着朱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