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入目皆红。
红烛,红衫,红纱帐。
廊下挂着的宫灯也糊着红彤彤的彩纸,灯上有美人儿,却并非宋如是,而是个尖下巴桃花眼的美人儿。
美人儿手拿团扇,一身红衣,立于花丛间,花团锦簇,她便是最为娇美的那一朵。
“娘子……”春花不知何时立在宋如是身后,她一脸担忧,眼带忧愁。
一主一仆,立在廊下,屋中红烛摇曳,打在糊窗的宣纸上,映出了窗棂上雕琢的芍药。
“春花,你怎么来了……”宋如是钝声道。
“娘子,夜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春花小心说道。
宋如是垂眸看着脚下的一方青砖,杏白色的裙摆下,露出一双局促的绣鞋,鞋尖儿上绣着细密的海棠花,花蕊是掺了银线的青线。
“奴家并不觉得困倦……”宋如是盯着脚尖。
“娘子……”春花的声音,有些犹豫,她终于鼓足勇气劝道:“娘子……咱们还是回去罢……不然被姨娘知晓只怕又要生事……”
“姨娘?”宋如是语带嘲讽,“她又算是什么姨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戏子罢了……”
“娘子且莫乱说。”春花神色慌张,她看了一圈儿,眼见四下无人,方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小心隔墙有耳。”
“奴家在自家里头,竟是连高声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宋如是忍怒道。
“娘子……”春花面上担忧更甚,她使劲拖着宋如是,好歹把宋如是拖拽到月亮门处,这才小意劝道:“娘子,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姨娘此番得宠,未必能一直得宠,待郎君新鲜过后,她还不是任由娘子摆布?”
“春花你莫要宽慰奴家……”宋如是看向正房方向,口中不免嘲讽道:“但此番得宠的是她,失宠的却是奴家。”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郎君已然对奴家恩断义绝了……”
宋如是紧紧攥着帕子,她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一股热意聚在眼角,她眨着眼睛,看向夜空繁星。
“娘子莫要多想,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春花从袖中摸出个帕子,她手虚抬着,不过是个将递未递的动作。
“若非无意,怎会这般伤人?”宋如是声音空蒙,带着微微的哽咽。
“娘子……”春花垂下手,那帕子垂在身侧,就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照出的光看过去,那帕子一角也绣着一朵海棠。
“春花你且先回去吧。”宋如是声音苦涩,“奴家略站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春花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气道:“娘子莫要多想,这天会亮,人会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如是不语,只仰头看着夜空,她手上使力,指节微痛,但这皮外之痛,又哪里及得上心底痛楚。
这一夜,仿佛特别的漫长,就像是冬天的夜,漫长而又寒冷,宋如是不由打起哆嗦来。她浑身缩在一处,只定定的看着正房透出的光。
红光入目,满眼疮痍。
不知过了多久,正房房门开了条缝隙,温暖的光顺着门缝洒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
生着桃花眼,尖下巴的姨娘,身上穿着朱红色的襦裙,头发散落,只随意的披在身后。
她朝着宋如是,莲步轻移,娇娇娆娆的走了过来。
“这是哪家的正房娘子,竟是落魄至此?”姨娘轻启朱唇,满脸嘲讽。
宋如是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一张脸,口中懦弱道:“即便落魄,奴家也是正房娘子。”
“这话说的不错。”姨娘娇笑起来,她掏出帕子,露出一截子白得晃眼的手腕,口中笑个不停,“你即便是正房娘子,又能如何?那正房如今却是住着奴家,而你这名义上的正房面子却是住在下人们住着的耳房。”
“你若是单单只为了这个名头,那便罢了,毕竟奴家心善可怜你,便由着你顶着这个名头。”姨娘停止了笑声,一双妙目盯着宋如是,口中肃声道:“但你如今也只剩下这个名头了。”
宋如是心口一痛,只捂着心口说道:“花无百日红……”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姨娘出声打断了宋如是的话,她嘴角一勾,笑容肆意而又张扬,“你既然懂得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的道理,那便更应该知道,你此番已经是那昨日黄花,就莫要同日月争辉,不然到了最后,难堪的还是你自己。”
姨娘扬起手上的帕子,口中更是嘲讽道:“这可是宫里头娘娘们用的熏香,不过因着奴家的一句喜欢,郎君便想方设法给奴家寻来了两盒。”
“奴家心善可怜你,就让你闻上两口,看看这熏香味道如何?”姨娘凑近了宋如是,口中得意道。
宋如是只觉得幽香扑鼻,这香味前味素雅,后味浓郁,似是花香,又像是沉香。她脸色发白,她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只怕闻不出这香味的精妙之处。”姨娘一脸失望,“你可知对牛弹琴这句话?”
“对牛弹琴,你莫不是在说奴家?”宋如是与混乱的思绪当中,抓住了这一句。
“哈哈……”姨娘轻笑起来,她腰肢柔软,像是水中倒映着的柳枝新发的嫩芽。
“你竟是如此迟钝?”姨娘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如是,口中一叹,“若是早知你这般愚钝,奴家又何须费那许多心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如是气得浑身发抖,只愤怒的看着姨娘。
“长夜漫漫,奴家还要回去给郎君暖床。”姨娘刻意放慢了语调,“郎君甚是黏人,便是一刻也离不开奴家,若是奴家久久不回,只怕郎君会四处找寻……”
她扭身离开,脚步轻快,待走了两步,她又回首笑道:“奴家若是郎君,自然也瞧不上你,你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一瞧就是个出身不好的。这女人便是男人的脸面,你对郎君毫无用处,便只能做这下堂妻。”
“不过你若是非要死守着正妻的名头,奴家倒也不甚在意,这名头就当是奴家送给你的见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