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被穿云魔穿耳,聒噪了一个时辰的张婆子好不容易逮了清闲,躲到了房中。
她一进门,就听到欢儿姑娘哼哼唧唧说梦话的声音。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张婆子摸黑点了油灯,只听着欢儿姑娘一句话,“郎君……莫要如此……”
张婆子登时支楞起了耳朵,拿着火石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欢儿姑娘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又娇声笑道:“奴家最是怕痒……公子莫要如此……”
张婆子举着油灯,目光比手上的油灯更亮,她看向床榻,只见着欢儿姑娘歪躺在榻上,露出一截子白花花的胳膊,软塌塌的胳膊搭在柔软的腰肢上。
真真好一副,美人安睡图。
可惜举着油灯的是张婆子,张婆子啐了一口,“作出这般狐媚样子,也不知是让谁人瞧得……”
“公子……奴家受不住……”欢儿姑娘口中娇嗔道。
张婆子立在原处,脑中不由自主的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她眼带兴奋,嘴角耷拉着,又带着一抹鄙夷,果然那欢儿姑娘扭动了扭动腰肢,口中又娇软道:“公子对奴家这么好……奴家自然会应下此事……只愿公子能够……”
欢儿姑娘翻个身儿,面朝里歪躺着,口中尚且嘟囔不休,张婆子方才听得心惊肉跳,此番听不清楚,于是凑过去瞧,这一瞧却瞧见欢儿姑娘胳膊上戴着个青玉的臂钏。那青玉于灯下瞧起来水光浅色并不普通,她心头不免咯噔一声。
张婆子心中不安,于是吹灭了油灯,推门而出,一抬头瞧见屋顶上站着的穿云双手叉腰,正“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张婆子这才惊觉,原来穿云的笑声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穿云穿云,你且下来歇歇吧,不然笑得久了,只怕伤神。”张婆子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
怎奈穿云只顾着“哈哈”笑着,似是并没有听到张婆子的话。
张婆子心中忐忑,于是又绕到了前院,她穿过游廊,瞧着正房亮着灯,一推门又见到娘子拿着个话本子看得正香。
张婆子一个箭步冲到里间,一把夺下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随手塞到怀里头,口中不免又是一番说教,“娘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说,这月子里的女人最是元气大伤,万万不能劳神费力。娘子若是喜欢看这话本子,待娘子出了月子,奴家自会给娘子买来几本,但是此番娘子还是暂且忍耐一番才是。”
宋如是前一刻钟看得专注,后一秒钟手中的话本子就易了主,于是暗叹一声,“奴家不过是方才拿起这话本子……”
“娘子莫要分辩,即便是刚拿起来的也不行。”张婆子语气坚决道:“娘子莫要嫌奴家聒噪,奴家也是为了娘子,只有月子里养好了身子,日后方才能够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宋如是看着一脸警觉的张婆子,不由重复着她口中的话。
“娘子有所不知……这女人家不容易……尤其是坐月子的女人……”张婆子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她看着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的宋如是,脑中想得却是娇声连连的欢儿姑娘。
“娘子……”张婆子的声音不免犹豫了起来,“郎君今日何时出的门?”
“仿佛是辰时三刻……”宋如是虽不知张婆子为何如此问,口中却仔细回想道。
“辰时三刻?”张婆子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郎君出门的时候可曾说什么了?”
“这个倒是不曾……”宋如是回应道。
“娘子……”张婆子的脸色愈发凝重,“娘子平日里也太过散漫了,郎君即便不说,你也该仔细查问清楚才是,怎么能如此马虎?”
宋如是瞧着张婆子的神色像是天塌了一样,虽然被收了话本子的是她,但她也只能开口安慰道:“张婆子莫要担忧,郎君今日抱着海棠出门去见自家阿姐,想来是无事的。”
“无事?”张婆子皱着眉头,一脸丧气道:“娘子心大,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郎君平日里不去,为何上赶着今日去?”
“张婆子的意思是郎君今日有事?”宋如是瞧着张婆子欲言又止,心里头不由泛起了嘀咕。
张婆子张了张嘴,面色挣扎,“有些话奴家不好明说,娘子还是小心一些才是。”
张婆子说完,揣起话本子就走,她穿过月亮门,又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她不用抬头也知道穿云定然还站在房顶上。
这夜,似是格外的漫长。
天上有一弯新月,屋顶的人,早已不在,但那笑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张婆子躺在榻上,耳朵下头的软枕沙沙作响,她翻了个身,枕头里晒干的菊花就沙沙作响,像是秋天的落叶被风吹着落下的声音。
张婆子迷迷糊糊的时候,仿佛又听到欢儿姑娘说梦话,她支着耳朵去听,那声音又像是消失了。于是张婆子翻过身去,头下的菊花软枕又沙沙的响了起来。
这一夜过去,天明之后,外头竟是落了雨了。雨滴嘀嗒,从屋檐到廊下,捡起迷蒙的水花。
张婆子一觉醒来,脖子疼得受不住,于是赶忙出门去找郎中,也是她运道不好,郎中并不在家中。
张婆子空跑一趟,瞧着石娘心不在焉的,于是又出了屋,她走到院中,却见欢儿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手拿着个古楼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欢儿姑娘身上穿着件儿粉荷色的裙子,袖口用金线绣着大朵的芍药,随着她的动作,袖口的芍药活灵活现,上下翻飞,又露出她手腕上戴着的明晃晃的金镯子。
“张婆子这古楼子可是你做的?”欢儿姑娘扬了扬手上的古楼子,瞧起来心情不错。
“欢儿姑娘这就吃上了?”张婆子看着欢儿姑娘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硬着脖子说道。
“奴家待会儿还要出门去。”欢儿姑娘笑吟吟的说道:“奴家早就跟人约好了,今日一早就要不见不散。”
“那人是谁?”张婆子警惕道。
“那人是谁?”欢儿姑娘掩口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