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师傅您说什么呢?您不是好好儿的坐在这里吗?”肥哥话里充满了肯定,但他心里却早已没了底,他这么说不过是还心存侥幸,或许也有用言语来稳定自己内心焦虑的缘故。
然而他的师傅,那个自称已经死了的老道人,并没有刻意去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确切的说,我十数年前就已经死了。”
老道的话越说越匪夷所思,肥哥内心深处波澜四起,一时间竟然连话都问不出来。老道人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也变得有神起来,他接着说道:“当年家主自觉不能照料您成长起来,所以……”
接着老道便开始讲诉他记忆里当年的事:
“许…阙…”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家主,我在,家主!到底是什么人,将您伤成这样?”许阙也就是那时候的老道人,看着面前一个一身黑色纹锦长袍,但是脸色已经完全变成漆黑的中年人,刚才叫他的便是此人。许阙恭敬的言语里,满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对重伤家主之人的愤怒。
家主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跟随我多久了?…咳咳……”说着咳出来一口黑血,原本站定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倾斜。
眼见对他恩重如山的家主咳出血来,身体摇摇欲坠,许阙赶忙伸手就要去搀扶,却被对方摆手挡了下来,他只好含着泪站在原地回答道:“从家主出生开始,就是老奴侍奉在侧,到如今已经快40年了!”
“40年,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老奴不辛苦,老奴只为不能帮到家主,感到自责。”许阙眼泪止不住的流,他能感到家主气息微弱,言语之中仿佛要交代后事一般,情绪更加难以自控。
“唉,你操劳多年未及享福,如今我却又有事要烦扰你的晚年,说来真是惭愧。”说着家主的已经一片漆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一丝愧疚,和一丝的无奈。
许阙则摸了一把眼泪,说道:“哪有烦扰的说,家主您但说无妨,老奴一定竭尽全力去做成此事。”
“嗯!你办事我从来都是最放心的,如今家族面临不可逆的危难,我作为家主,责无旁贷。此事无有终了之前,我和夫人恐无法脱身。只是许芮年岁尚小,我们心有挂碍,却余力不足,如今只好厚着脸皮请您老以后帮忙看顾一二。”
许阙此时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虽然眼里泪水还没流尽,但面上已经不再泣不成声,他说道:“少主之事家主您请放心,老奴一定拼命护卫其成长,将来光大家族,为家主报仇!”
“报仇?那却不用,我们的本意是请您照顾一二,让他能平安成长就行。至于修行,家族传承早已刻入他的血脉,突破元丹境界之后,自会慢慢继承家族传承,未来发展不是问题。可实际上我们并不愿意他走上家族这条老路,所以若非万不得已,莫要让芮儿凝结元丹,哪怕他因此一辈子平庸终老。”家主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是!”许阙心有疑惑,不能开解,但他还是首先应承了下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许怜小姐呢?”
“她!她你不用担心,我们另有安排,只是千万记住告诉芮儿,无论她姐姐将来变成什么样了,都不要去记恨她的姐姐,有些东西只是命运的作弄罢了!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芮儿就此平凡一生,不曾踏入元丹境界。”说完家主自嘲的笑了一下:“不过我儿天赋异禀,想来要平庸一辈子也难,只是到时候恐怕就麻烦了。”
说道这他又对许阙交代到:“不过您老放心,若是有朝一日芮儿突破元丹境界,你只需将这些东西交给他,自会有家族传承指引他前进的道路,您老却可以不用再为此事烦扰了;若他未能突破,则成年之后,您也不用再看顾于他,个人自有个人机缘,却不可一直耽搁于您。”说完取出一只八角的铜铃,一面蓝色小幡,一张猩红色的小鼓,递向许阙。
许阙知道这些东西贵重,赶忙将手放衣服擦了擦,这才埋着头,慎重的将东西接到了自己的手里,同时嘴上说道:“老奴已经到了这步,道缘早以尽了,若非如此哪能在这危急之刻也帮不了家主您,所以能看顾少主实乃荣幸,哪有什么耽搁的。”
将东西收好后,许阙抬头,还想再问问家族面临危难,既有这些重宝,为何不用来应对危难。然而抬头看去时,面前的家主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句话说道:“带芮儿去观里吧,那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开外界的纷扰。”
老道人,也就是许阙说道这里,眼神又暗淡了下去,有晶莹的东西在眼睛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他停顿了一下,才再度说道:“可惜当时家主有伤在身,又太过匆忙,没有发现老奴我深染恶疾,已经是风烛残年,难堪大任,又或许他看出来了,只是别无选择。总之,此后不到一年,我就面临天人五衰,离世而去。”
许阙的故事和接着一连串的话,深深震撼了肥哥的内心,此时他心中无法平静下来,疑惑一个接一个,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您一直陪着我成长起来,照顾我饮食起居,又指导我修行,看顾我生活,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您怎么可能死了,我朝夕相处的师傅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死人。”肥哥的问话是疑惑,不信,也是在否决老道将要或者说一直在告诉他的事实。
老道摇了摇头说道:“少主,您错了,我们没有朝夕相处。”
没有朝夕相处几个字瞬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落在肥哥心中,以至于肥哥都忽略了老道现在称呼他为少主,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们确实没有朝夕相处,因为除了今天之外,老道从来不允许他在夜晚进入他的房间。
“难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道,想从他的眼里看出否定,但是许阙枯瘦的脸上毫无波澜。
“没错,我们许家便是所谓的葬之一脉,一个和死神打交道的修行脉传,等你得了传承就会明白。当年我大限将至,却未能完成家主嘱托,自觉无颜下黄泉面见先辈,于是动用家族秘法——肉身葬,将自己葬在自我的肉身里,以肉体为坟冢,以面容为墓碑,以灵台为棺木,祭黄天后土,生葬灵魂于其中,以此躲避黑白无常索魂而不入地府。只是这样便如你所见,每天夜里必须将身上死气全力收入到自己的灵台中。本来以我的能力堪堪能使动这门道法,根本无法坚持这么久,所幸有家主给与的几件重宝,我虽没有资格运使,却将其作为陪葬,镇压在灵台棺木里,以至于可以不断收摄死气坚持到这一天。万幸,我终于坚持到了这一天!”说着许阙老道的脸上生出一摸笑意。
一旁的肥哥却是想到他的师傅死后,为了自己而不得安息,不得转生,甚至有可能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失声痛哭起来,又想到他先前说以后不会了,而且今天已经到了深夜,许阙却没有收摄死气,肥哥知道他或许要彻底离开人世了,悲凉之感遍布全身,于是痛哭着喊到:“师傅,您快继续镇压死气,徒儿帮您一起,一定可以镇压住的,我们一定可以的。”
“少主乃是葬之一脉的传承之人,老奴不配作为少主师傅,还请叫我许阙就好。”在肥哥声嘶力竭的哭喊里,许阙却如此说道。在肥哥的印象中,许阙向来为人刻板,守规守矩,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才能一直坚持下来。
所以虽然肥哥一直拿他当师傅,但他此刻依然坚持着强调彼此身份,他是告诉肥哥,也是在告诉自己克制心中的温情,不要为此坏了规矩。
“不,不,师傅就是师傅,您以命护我,却要我以奴仆待之,若我果真如此,岂非禽兽不如。师傅您还是快和我一起镇压死气吧。”肥哥摇摇头,否定了许阙的说法,催促他镇压死气,继续留在世上,同时手上法力放出,在许阙的身周形成一圈法力光罩,想要阻挡死气继续涌出,可惜收效甚微。
听了肥哥的话,许阙心中温暖无比,枯瘦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对于肥哥坚持叫他师傅,他没有回答,这是规矩,他也不再回绝,这是情感。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芮儿,不必再忙了,我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如今总算不负家主期许,我也心满意足,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也累了。如今能见到你成长起来,已是知足,剩下的便是想着好好休息休息……”因为肥哥的坚持和认可,许阙心中多了几分刻板以外的温情,便想着交代一些不属于家族而属于相依为命的两师徒之间的事由。
然而他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立刻变得焦急起来,嘴里话题一变,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还需尽快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毕,且等我片刻。”
说完也不及肥哥答应,他在蒲团上端坐,然后不知从何处取拿来香烛,于一瞬之间点燃,并凭空在桌案上摆好。接着老道对着香烛恭敬地拜了拜,嘴上念了一些冗长的咒语,轻声说道:“墓主许阙,执葬仪,循葬礼,请求迁墓。”
说完,他的面容上出现一些字迹,仿佛是墓碑一般刻有他的生平。
肥哥早已收回压制死气的法力,这一刻看到师傅的墓碑,泪水不停,他郑重的向着师傅拜了下去,再抬头时,许阙脸上的墓志铭已经消失不见。
转而在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无比庞大的死气从这个漩涡里不断喷涌出来。在无尽死气的源头,一张似虚似实的蓝色棺材缓缓浮了出来,其就像逐浪而行的舟一般,被浓浓死气载着从漩涡里冲出,到了外面便就凭空变大,最后稳稳的落到了地上。看去沉重无比的棺材,落到地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灰尘也没有震荡起来,端是神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