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大殿随着马车不断地驶近逐渐显现在银忘鳞和霞衣的眼前。当年广岭还未破败,这一人间最难得一见的辉煌大殿还是那般耀人眼目。
移平高山而建成的巨大宫殿是整个广岭之地唯一的平原。
未入宫殿,就见一列身披盔甲的士卒朝金陵的马车走来。为首的是一个一身黑色劲装,束着一头长发的男子。
他上前正要行礼,一旁一个穿白衣长纱的女子便拦住了他。
“嗯?”霞衣撩起一侧的车帘,探出半张小脸瞄了一下前方。她一旁的侍女也会意,便下车行了一礼,继而问道。“两位宫里的大人,见到广岭的皇贵妃,为何不行礼?”
长纱女子闻言,脸上挂起一抹不屑地笑容。区区弱国和亲公主,竟然也在她面前摆架子!作为广岭的高等女官,她感到十分的不满。
“呵,这位恐怕还未入我广岭的宫殿,甚至连册封礼都没有完成的金陵人,这么快就用广岭皇贵妃居称,未免太过心急了吧!”那女子说着,毫不掩饰地用手掩嘴笑道。
她一边笑着,眼神还十分轻蔑地不断瞥向那马车之内的公主。那模样……就像是在看一个无人稀罕的娼妓。
霞衣垂下眸,回想起在金陵模范安乐的时候,如果是真的安乐她会怎么做呢?她很快就想到了,安乐会立刻下马车狠狠扇花那人的脸。但是那个样子的话,和亲就会被弄得一团糟。
这或许就是金陵不想让安乐来和亲的缘故吧……
霞衣感叹一声,只听闻那广岭帝对安乐有一种莫名的偏执,但他到底爱不爱安乐,能为她做多少她都一无所知。而且如果他真的十分爱安乐的话,早在她入殿之前就应该没有这些麻烦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抵在马车帘子上的小手攥得紧紧的。自古帝王之家最无情,哪里会有什么真的喜欢呢?真正会在意的人,早就被她抛弃了。
“阿碧,叫他们让我们过去吧。”那女子本来还有些心惊,却听马车内没有什么大的动静。等了许久才不痛不痒的飘出来这么一句话,胆子顿时也大了许多,毫不犹豫地上前拦住马车。“慢着,我还没有说完呢。”
那个叫阿碧的侍女本想上车,却见这人这般不依不饶,细长的柳眉微微一皱,冷声问道:“那敢问这位大人,还有何贵干?”
阿碧虽然生气,但是语气也没有十分过分。但是那女子却偏偏挑刺,上前一步一巴掌闪过她的脸,顿时阿碧原本白净的小脸上顿时留下了五指通红的掌印。看上去无比狰狞。
“呃。”然而她只是闷闷地发了一声,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其实以阿碧的身手,这一巴掌要躲过去十分轻松,可是她不能。
“你家主子还没有开口,你个婢女张什么口?!”女子瞪着那被她活生生打出血的阿碧一眼。又扬起脸,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笑容一般冲马车内的人挑衅道。
“金陵公主可千万不要生气,我不过只是帮你教训一下不听话的下人罢了!”
霞衣闻言眉头微蹙,这人也实在太目中无人了。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看来往后在这广岭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慢慢从马车上走下。阿碧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住她,一边又偷偷用手拽了拽她的衣袖,眼珠看着她摇了摇。示意她不要跟这些人争斗。
霞衣明白,她扫了一眼嘴角还淌着血的阿碧,又回眸直直望向跟前还得意洋洋的女官。
不知是否是蟒族的瞳孔天生就带着一股寒气,那女官被她一看脸上突然一僵,向后退去。“你你……”她哆嗦着,抖出两个字,手抵在跟前像是害怕她做什么似的。
霞衣有些疑惑,这人刚刚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如今又显得如此胆怯,真是让人弄不明白。“何故拦本公主的马车?”霞衣冷冷的开口,不卑不亢地凝望着她。
这时那穿劲装的男子才醒悟过来,连忙拦住要开口的长纱女子抢先道:“公主,是这样的。广岭的规矩,面圣时必须搜身。”他说着,满是歉意地朝霞衣鞠躬,“望您见谅。”
“……”霞衣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点头。
搜身……这里一群男子是绝对不可能来搜她的身的。让阿碧来搜身,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那么就只有这里唯一的女子,那个穿白纱的女官。
看着她略微兴奋的样子,霞衣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只要那个女官将什么东西放在自己手心,假装是从她身上搜到的……那不就是,罪证了吗?
也不知道,这些士卒和这个女官是不是一伙的。如果是的话……那事情恐怕要更麻烦了。
“公主。”劲装男子见霞衣久久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吾皇在宫内已经很久了,公主能否快点?”
“……好,但是本公主要宫里的姑姑来搜身。”霞衣淡淡道。
这话一出,那女官顿时变了脸色,上前慌忙道:“这可不妥,公主啊,皇上已经在宫里等了许久了,公主怎么可以再浪费时间让宫里的姑姑来呢?不如……”
“你来?”霞衣轻蔑地扫了那女官一眼,那人果然就连连点头,满脸堆笑道:“是啊公主,这样大家都方便。”
“本公主一想到要让一个打了我侍女的下人来触碰自己,就觉得无比的恶心。”霞衣毫不留情地反手打了那不断凑近的女官一巴掌,将她狠狠扇翻在地。
这让身后的阿碧大吃一惊,这蟒女是疯了吧!若是把和亲搞砸了,怎么办?!
那女官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红肿的脸,似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金陵卑贱的和亲公主。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愤怒霸占了她的心,她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把这个趾高气昂的和亲公主撕的粉碎!
然而已经迟了,前方一个跑得气喘吁吁地老太监上前拦住了那劲装男子。“我我……拦什么?!皇上……皇上……”
老太监跑得急,现在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那劲装男子只好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道:“公公您慢点说,皇上他怎么了?”
这老太监正是广岭帝身边的大红人,常喜公公。平日里谁见到他不是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给记上仇。平日里多么高贵的人此刻竟然跑成这副狼狈的模样,恐怕是出大事了。
“皇上什么!是安乐公主!耽搁这么久,小命不要啦!”那常喜看着个子挺小,生气起来整张脸都涨红了,嗓门大得很不一般。
“咳。”霞衣伸手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存在。没想到这老太监一见她这副模样脸都吓白了,看上去就差给她跪下了。
“哎哟我的皇贵妃啊,你的盖头……盖头。”最后两字,那老家伙几乎是用口型在表达了。
霞衣这才想起来,在马车内看书时把那红盖头放了下去。说来和亲真的很奇怪,这一路过来好几个月了,却被要求一定要穿喜服,所以带了一马车的喜服更换。
见那常喜已经把人遣散了,霞衣便重新坐上了马车,继续入殿。至于阿碧,由于容貌有损暂时由宫内的姑姑带去后宫,她的宫殿长乐殿。
马车摇摇晃晃的入内,霞衣原本以为自己是需要下去走一段路的。没想到这一路上马车都没有停过,直直闯入了那政德殿。
霞衣以为政德殿内会有一大堆文武百官朝拜,然后就是各种乐师舞曲,各种礼法得做。她这才在前往广岭的这几个月内连忙学好。
然而……待到马车终于停下之时,她伸手正想掀开那道红色的布。一只手比她快一步掀开了,而她的指尖便敷在了跟前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面生的男子,目光澄澈,一双黑眸里满满都是霞衣的倒影。不……是安乐。
霞衣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失神,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景羽,似乎那一瞬间掀开她车帘来迎娶她的,是她此生最爱的那个人。
“安乐……我等到你了。”跟前的人目光痴迷地停留在霞衣的身上,似乎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安乐一人。
霞衣轻咳一声,正想将滞留在他面颊上的指尖移开。然而下一刻她的小手就立刻跌入一个巨大温暖的手掌之中,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强行冲破了她冰封的体温,扰得她一阵心慌。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想要逃避出他那痴迷的目光。然而那人却丝毫都没有想过要放过她,一个伸手将她拉出了马车拢入自己怀中。
霞衣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中醒悟,紧接着一道红色的纱布就落在了她的小小的脑袋上。
银忘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个时候他看到那站在大殿一侧安静的自己。那个时候的他,大概是在确认了“安乐”是个凡人,不会对广岭帝造成任何威胁之后了吧。
霞衣封闭了自己的法力,手段很高明,即便是那时候的银忘鳞也无法察觉,因此才让她蒙混过关。
更何况是当时就沉浸在自己巨大喜悦之中的广岭帝,慕容轩呢?
霞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突然被一个男子抱起,还被他重新盖上了红盖头。而且这个陌生的男子还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像一个小气的孩子一般不肯让别人看一眼他最喜爱的珍宝。
不知道被这个男子抱了多久,霞衣也懒得去理会了,只知道自己正趴在他的怀里随着他慢慢离开政德殿。她此刻也明白了,能这样大胆地人估计也只有广岭帝了。
不知多久她才被人轻轻地放了下来,放在了一个软软的垫子上。而后,就见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她的红盖头。之后,她就看到眼前的男子像是无比惊喜一般地又笑了。
慕容轩坐在她的身侧,靠的她紧紧的甚至连一丝缝隙都不让有。然而他似乎还不满足,又伸手将霞衣一把拥入怀中。这个占领广岭之地,堪称强国最圣明的君主,此刻的一举一动却像是一个小毛孩。
“你的身体好冷,我帮你捂捂吧!”霞衣原本还在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却听身侧的男子突然这般道。
冷吗?她并没有多大的感觉。蟒族一直生活在冰寒之地,浑身冰冷刺骨也是习以为常。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听到有人跟她说,要帮她捂热身体。
然而慕容轩绝对是第一个,他伸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那模样生怕下一刻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他埋下头,抵在霞衣的颈窝处,他温热的气息洒在霞衣最敏感的地方,这让她整个人都为之颤抖。
“这次来广岭,你好像都不怎么说话了。”慕容轩埋头,嗅着霞衣身上他那最熟悉不过的清香,闷闷道。
“嗯……”霞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说此刻她感到很难受,她对不起景羽。闭上眼睁开眼,都是那令她心痛的身影。她没有精力去回答慕容轩的话。
“是因为皇后的原因吗?我保证……我会用尽一切力量让你当上我的皇后。孤……这一生一世,都只爱你一个人都只要你一个人。”慕容轩抬起头,无比认真地道。“孤发誓,孤若是爱一个人,便是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
这样的誓言太熟悉……霞衣记得似乎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曾听那个少年说过。近乎是下意识,她开口问道,“那下辈子呢?”
“我要的是生生世世啊,景羽哥哥。”
“安乐……”慕容轩笑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他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霞衣也明白他要做什么便静静闭上了眼。
唇边传来一股温热,并非是她想要的。泪水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划过了她的脸颊。
“我……对不起!”慕容轩睁开眼见她落泪慌忙松开了她,像极了一个犯错后无比惊慌的孩子。
霞衣却笑了笑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我就是太高兴了。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