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也不是。”银忘鳞仍旧固执道。
然而慕容轩却只是苦笑一声,从那古井上下来。“……你不懂,在她离了我的那一刻。她就是想要借此来杀我。”
他的声音是何其的凄凉,即便时隔千年银忘鳞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仍旧还是会不忍。夜色落寞,慕容轩一个人在御花园内踱步,慢慢离开。
银忘鳞记得,很久之前慕容轩问过他。“忘鳞兄,若是若有一天你终于找到了嫂子。她不爱你了,甚至还恨你要杀你,你该怎么办。”
银忘鳞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他在犹豫害怕死亡。而是慕容轩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安乐对自己并非真心。所以银忘鳞更加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忘鳞兄,若是婳魂要你死,你绝对会死吧。”慕容轩这么说道。
“我知是如此……”银忘鳞合眸。“只是你是一国之君,不得肆意妄为。”
“这样……”慕容轩笑了,那刚刚才戴好的皇帽又歪了。“可是我爱的,并不比你少啊。”
银忘鳞只记得他当时说完,便举酒入口。然而那一盏黄梁终究没有饮尽便摔落在地,溅湿了满地狼狈。
银忘鳞默默立在他身旁,望着那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人,看着他一遍遍无助地哭泣着。在这广袤的广岭之地,浩荡壮阔的紫灵城内,那肝肠寸断的声音飘不出。
“我知道……”银忘鳞叹了口气。
那一夜别离后,银忘鳞便离开了广岭。之后的事情,他也全然不知了。
穿梭过忘川,走过死灵渊,渡过奈何,来到黄泉,一千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广岭之地。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广岭的覆灭,曾经辉煌的紫灵城也已经变成了一处废墟。
他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时自己来到广岭之地时,遇到了一些广岭的后裔。其中有些人还没有被金陵制造的假象所蒙蔽,因此他们还依稀知道广岭曾经所发生的事情。
当银忘鳞前去询问的时候,那个穿着破麻衣,瞎了一只眼的花甲老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你……是在问勿厉帝吧。”
千年后,由于慕容轩作为亡国昏君,因此被后世人称为“厉”。
“嗯。”
“我也是听我的奶奶说的。”老人又咳了起来,银忘鳞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痰里带血。
“是一场大战呐。”老人说。“金陵联合了北大漠,蛇人从山岭下来撸杀百姓,又抢夺军粮。可是他们是妖啊,蛇人!上了山,广岭的军队也那他们没办法。”
“嗯。”
“唉……可怜当时的护国大将军,死后还被人悬尸。这让他当时在前线的儿孙们都投敌了。其实也是个好路子,没投的后来都被那个毒妇处死了,说是连坐。”
她这边说着,那下地回来的老头子就看到了。责骂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磕叨这些!”
银忘鳞看了他一眼,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就到了那老头没拿锄头的手上。那老家伙低头一看袋子,也不说了,哼一声便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老人家看不清,“怎么了?”就这样问道。
“没事,您继续。”银忘鳞淡淡道。
“好……”老人就继续道。
“那一战以后,广岭的领土就减少了很多,但毕竟当年还是个大国呐!所以还勉强能够生存。”
“……护国大将死后,国内没有暴乱吗?”银忘鳞问道。
“有是有,但都不是广岭的官员。大多是东夏和一些不受训的部落。”老人说着似乎想到一个人,便裂开嘴笑道。
“这还要感谢当时那个丞相呐。听说是个智多星,果不其然把整个国家都治理的妥妥的。他之后撑下来的那些年,广岭之地都没有暴乱。”
“嗯……后来。”
“后来……”老人叹了一口气,“被那毒妇逼走了,但还好保住了一条命。那之后就有很多大臣上奏处死皇贵妃,只是勿厉帝都给拦住了,暴乱就来了。”
“……”银忘鳞安静了下来。
这时房内传来一声暴躁,“死婆子,还吃不吃了!”那老人闻声连忙站起来,一双粗糙的手随意往自己的长裙拍了拍。“来了……”
“老人家。”见那老奶奶要离开,银忘鳞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老人一惊回头,就见眼前闪过一阵柔和的光芒,与此同时一股暖流通向她的全身。
等到她缓过神来时,银忘鳞已经消失了,而她亦记不清刚刚的来客。
“诶……老老爷子,我的眼睛……看得见了!”老人震惊地发出了声音,随即她又发现多年来郁结在胸口的那股痛感也消失了。顿时十分吃惊,提着针线跑回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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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霞衣苦苦盼望的举国庆会举行了。之所以说苦苦盼望,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些被驻扎在边缘的将帅才会回来。
照例说那个穆林宇是不会来参加这种文生的宴会,她打听过历来这种宴会都是叫他那不受重视的文弱小儿子过来凑数。这对于霞衣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几日她几乎日日去帮忙慕容轩整理奏折,每一次都不得不去翻那老贼的奏章,而每一次那老贼都是在跟慕容轩提议要打压金陵。
这让霞衣十分为难。
虽说她总是去抽掉这老家伙的奏折,可是这人毕竟受皇帝重视,平日里也应该是经常上书的那一类。所以如果一直这样偷走奏章,久了慕容轩再蠢也该发现异样了,到时候找人一问就麻烦了。
再者这老贼也不会就此罢休,他见自己一人不奏效,一定还会联合他周身的同僚一并上书。
到时候来个几十人的连名上奏,霞衣说什么都没有办法。
如今最重要的是让慕容轩与这老贼心有间隙,让慕容轩反感他,才不会那么信任他接受他的建议。这虽然是缓兵之计,但此时这老贼的地位太难撼动,霞衣也只能一点点去磨破他们君臣的关系了。
正在房内想着,却丝毫不知道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他的背影如此萧条,满肩的落雪堆积,可是他看向房内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温暖。
“嗯?”慕容轩看着她,只见那个一直皱眉沉思的女子突然一颤,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一般,扬起脸来望向了他。那一双灵动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勾人魂魄,明明体内不是同一个灵魂,为何他还是会忍不住冲她奔去呢?
“皇上来了。”女子朝他笑了笑,璀璨的笑容比她身上所佩戴的任何珠宝都要光彩夺目。
“嗯。“慕容轩点了点头,就见她走过来伸出自己那芊芊玉指为他拂去肩上的落雪。”怎么不进来?外头多冷。”她埋怨地说,慕容轩心里一颤下意识就伸手握住了她的小爪子。
“别冻着。”情不自已。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一场虚幻,可是还是忍不住去相信去沉溺。若此情此景都是虚假,若这份柔情到最后只会撕破化为一滩剧毒,那能否就让他在这虚假中再多沉溺片刻。
“你怎么了?”霞衣有些疑惑,慕容轩太不正常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不想耽搁太久。
“没事。”慕容轩咧嘴笑了笑,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跟孤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等霞衣反应便把她带上了轿子。
政德殿内,举国盛宴还未开始,但是底下却已经落座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在底下小声交谈着,好不嘈杂。但当他们听到常喜那一声“皇上驾到。”之时,所有的声音都立刻消失,整个大殿只剩下一股寂静,仿佛空气都凝结。
霞衣知道,这些人都在等那个人。她身边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慕容轩歪头朝她笑了笑,突然伸手把她横抱起来。“皇上!”霞衣惊呼一声,然而这人抱的方式很讲究,她差点掉下去只好连忙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雪太深了,孤抱着你比较安心。”慕容轩虽是一本正经地说,可眼底却已经染上了几分坏笑。他伸手将那褪下的纹龙外衣裹在霞衣冰冷的身上。一股不习惯的热量立刻传导入她的体内,与此同时一股特殊的香气也落入了她的鼻中。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去闻过这个男子身上的气息,这带着淡淡墨味的味道不似景羽身上的桃花香气那般温和,反而带着一些刺激。
她原本以为慕容轩只是将她抱到大殿之下,不料这人竟然直接跨过门槛,进了政德殿。
“皇上……好多人看着……”霞衣有些难堪,她红了脸,毛起腰缩在了他的怀中。然而慕容轩却笑得更坏了。如今的他虽是二十有五,但他的面上却仍旧带着一股十来岁少年特有的痞气。
大脑完全乱成一团,霞衣就这样满脑子空白的被他抱到了大殿之上。其实刚刚别说被人看着了,那底下落座的人连转身抬头都不敢,全部用手遮住眼避开皇帝。
直到那慕容轩带着他的安乐上座后,众人才终于敢转回身子。
见皇帝落座,底下的众位官员便都立刻跪下,高呼,“吾皇万岁!”那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倒了一地,绵延向前望不到尽头。即便是作为蟒族的公主的安乐,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别怕。”慕容轩拉过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嗯……”霞衣点点头,扭了扭小身子,想要从慕容轩身上下来。然而慕容轩却眉头微蹙,伸手一下环住她的腰际,将她拉得更加贴近自己的身边。
“别乱动,小坏蛋。”男子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低低地声线撩得霞衣满脸羞红。她猫下身子,伸出小爪子在慕容轩身上轻轻一挠,小声哼道,“放妾身下来啦。”
底下的官员们还跪着,久久不曾听皇帝喊话。大着胆子的一些忍不住抬眸偷偷窥视一两眼,就见那珠帘后朦朦胧胧两具彼此纠缠的人影,顿时惊得连忙把头低下。
“咳……皇上。”那一直站在珠帘旁伺候的常喜也有些等急了,壮着胆子便开口了。
慕容轩扫了他一眼,冷冷瞥向地上跪着的一群官员。“平身吧。”众人才得以站起来,走回到自己的食案前。
倒在慕容轩怀里的霞衣偷偷地掀开眼皮,一双美眸偷偷瞥向底下。坐在最靠近皇帝的的两个官员一个是当今广岭的右丞相张铭思,另一个则是护国大将军的小儿子,穆梓君。至于那左丞相,也只能坐在张铭思的下一列了。
接下来的人,都是些各部的大人,排到最后面的就只剩下些从六品的小官员了。
按理说穆梓君一个小小的前锋校是不可能坐在这么近的地方的。但是他是代替穆老将军来的,便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优待”。当然,也有一些文官对此表示不满,但是碍于张铭思也不敢张扬。
穆梓君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霞衣怕只怕这张铭思也帮着他,到时候事情可能就会变得棘手了。
她又望了一眼整个大殿被安排得离皇帝最近的一个凤座,空空的凤座旁站着一个面生的婢女,却长得与阿碧有七八分相似。看来她已经去操办那件事情了。
就在这时,底下的官员已经开始接连对皇帝说些贺词了,一些人也都在不断上前来献礼。
什么各地珍宝,亦或是其他的一些稀奇玩意都一个个被人陈了上来。霞衣只是淡淡扫过,她知道重头戏还没有来。
那个第三排的东夏部首,与第三排左侧的苗林一族的族长都还没有开口。倚在椅上,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些上前陈列珍宝的人。这些人除了广岭之地本地的官员,更多的是一些企图得到皇帝庇护的周边弱国的国君。
“唉……什么时候才能来点像样的。”不止是东夏这些人,就连穆梓君都没开始献礼。霞衣自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倒在慕容轩身旁闷闷道。
慕容轩看了她一眼,笑道,“孤的安乐不太喜欢这些俗物呢。”他说着,就见霞衣一脸无趣地随手将那盈把的珍珠宝石洒在盘内。那底座的人面色顿时有些难堪,这对于她可能一点都不珍贵,但对于他们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然而霞衣却随手抓起一把便洒在盘子上,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堆沙砾。
”咳呵。”张铭思见此一把羽扇掩口咳了一声,轻笑着正欲开口,就听他身旁那个东夏人已经忍不住起身道:“听闻皇贵妃眼界高见识广,果真看不上这些凡物,莽夫今日便为广岭大王,献上一个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