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年
作者:厚皮魑      更新:2020-06-25 14:41      字数:4283

红铃却呆站着,直到一缕红光划过眼前。那从梦里醒来笼罩于心头的阴霾便愈加猖狂。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着,那些事情啊……不能忘记。是隐约可见的那抹少年的面容,挥散心头久久不去。

梦里,那个少年负剑天涯,白衣飘荡宛若彼时光景。他轻揉着她的头,对她许下未来。可每每梦醒,泪却湿透了枕席。

生死之隔,约莫是凭栏望月也都望不到的。空遗下一地的银光,冷得心头发颤。

她太清楚了,那个少年是回不来的。她固执地想去寻梦,却明白无济于事。她想,若是世上真有延生也好了,她便去寻了罢。可是……她终究没能,在柳若儿同她说了那一番话后,她放手了。

或许,本该如此。他用命换的太平盛世,不就是期盼着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愿活着吗?

然而,梦境却再次撕裂。无尽地愧疚,无尽地痛苦,当过往扑面而来,真相残酷地横在眼前,她真的好悔。

看着红铃一副即将崩溃的模样,方信义都来不及去管那边忽然消失的无月了,而是朝着红铃喊道:“红铃!不要相信这些!那个梦,是假的啊!”

梦是假的,她知道啊。不仅是这个,过往所有的梦不都是假的吗?她期待的那个少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方信义喊罢,就见红铃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抬起手掩面,缓缓蹲到了地上,许久才发出一声细微的声音。“是我……害死了他,对吧。”

“……”方信义答不上来,只是将头撇开。

狐怯怯在天边淡淡地看了红铃一眼,不动声色地走了。

而夏雨则还在原地,她手里有姻缘簿她知晓有谁死去。

“杀了我。”又过了片刻,红铃才从地上站起来,手缓缓放下,眼里却早就没了泪水。“我想他了……”

“够了!”方信义终于忍不住向红铃发怒了。他一跃而起,朝红铃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是恨意增生。“杀了你?你把他的命当成什么了?玩笑?他为你而死,你就这么不在意他的感受?!”

红铃愣在原地,看着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胖子,眼里一时间有些发愣。下一刻,她只觉得一股推力一把把她推到地上,她狠狠地摔了一跤。

身下的痛感让她立刻清醒过来,可是入目却是一个哭得狼狈的脸。“想他……你懂什么啊!他可是……我天明山的大师兄啊!”

那一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那样的伤口一旦被揭开,任凭谁都会痛得哭泣。

红铃愣了好久,终于也忍不住咧开嘴大哭了起来,她趴在坚硬的地上,喊着:“子染……”

夏雨叹了口气,开口道:“红铃,把残玉给我,我告诉你一个有关于他的消息。”

这一句话,别说红铃就连方信义都愣住了。两个哭得惨兮兮的人一齐回头,就见那穿着粉衣的少女正朝着他们伸出手,一张总是不正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专注的表情。

“仙女,姐姐。”红铃呆呆看着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方信义见状连忙拉住她,急道:“不可!那残玉是为了封住魔鬼逆龙的!你要是这样轻易给了她,岂不是要毁掉这个太平盛世!”

方信义喊罢,手里抓着的手臂却开始剧烈地挣扎,她根本就听不下他的话!他不肯松手还是死死抓着红铃的手臂,抬眼瞪着她。

“放手!”那女孩也回头等着他,四目相对之时,他却愣住了。只见红铃的眼眶里一双黑眸不知何时褪成了红色的眼瞳。“那是你们的太平盛世,我不稀罕!”

“什么屁话?!我们的?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这是谁打下的太平!”方信义闻言被气得够呛,忍不住破口骂道:“我们的?那莫染呢,他的所有努力就这样白费吗?!”

夏雨在一旁听着眉头猛地抽了抽,下一刻她便伸出四指对方信义道:“我发誓,我拿此玉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方信义当然是不信她的话,可是还没等他反驳手心里忽然被一阵烈焰灼烧,疼得他一下松开了手。继而,就见一身烈火的红铃正朝着夏雨走去,她摊开手,手心里隐约一道玉色的光芒。

“不可能让你给她的!给我拿来!”

夏雨本来还松了口气,下一刻就见那白衣胖子正挥着仙剑朝她奔来,她吓了一跳猛地朝红铃飞去。

“不要碰我!”红铃不想身上的烈焰灼伤到旁人,却不曾想夏雨一把手就抓上了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地面。

而方信义望着天上的两人气得挥剑,奈何剑气才刚刚抵达二人身旁,那夏雨也不知怎么的身上忽然就散发出一股紫色的雾气,见那剑气化解。

怎么回事?!

方信义顿时傻在原地。

在天上,红铃伸出手却没有直接把残玉放到夏雨手中。她只是盯着夏雨的眼,一双红瞳里说不出的倔犟。“他……如何了。”

“残玉给我我才能说。”夏雨也没有直接同她道。

“……”僵持了片刻,红铃也终于妥协了。手上一松,残玉顷刻落下。

夏雨没想到她会这样随意松手,吓了一跳连忙去接,好在是接住了。

“说。”

才缓过神来,就觉得脖颈一凉,抬眼却见一把银色的匕首正横在自己的脖颈上,而面前的女孩小小的手则紧紧地握着它。

一刹那间,夏雨恍惚明白了什么,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

“他,还活着。”

短短四个字,却足以让一个人震撼。红铃只觉得心头一震,愣在了天上许久。而夏雨似乎在赶着做什么,转瞬又飞向了海面。

方信义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了红铃一眼,终于不再开口说什么,背着长剑径自离开。

至于任忘非则是下海“打捞”思付了。他原本是抱着见尸体的念头,奈何无月并没有真的杀了思付,而是给他换了最后一次“药”。似乎这一次能够他活多十年了。

浮华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思付也不知道,他大概一直以为自己是比较幸运才能活得比族人长吧。

而现在码头,只有任忘非知道了。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思付真相,只是默默看着浮华把他带走,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远去,淡淡叹了口气:“延生的线索又断了。”

****

那一天过后,红铃便回到房内。当一觉苏醒,一切似乎又抛至脑后。柳若儿也觉得神奇,她竟不再发呆了,真的开始认认真真地生活。

可红铃这边是安顿了,狐怯怯那边却愈发严峻。

狐怯怯偶尔才回来一次,可是最后一次回来却是同狐青流吵架。

只依稀那一天,狐怯怯回来又是一身的血腥味。狐青流便怒了,问她这一日日为何要同那噬魂的邪派协作?

他没有怪她杀了白情,也没有气她闯祸,只是怒她为何总是要深入危险的地方。

但狐怯怯却并不领情,只冷笑两声亦不做答复。

柳若儿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好看着心里着急。只有她知道,狐青流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生怕他担忧过度,引发旧病。

最后他们果然还是吵架了,狐青流哄她去看看红铃后两人就在房内吵起来。她回来的时候只依稀听到狐青流的一声叹息:“四哥并不是反对你做什么,只是不想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怯怯,你还有那么好的未来,你若真是恨,这些事情就让四哥来做,好吗?”

可惜狐怯怯却冷笑起来,语气冰冷地反问道:“你来?四哥,别说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模样,就是曾经在狐烟楼也不见得你能做到什么吧?”

她还说:“你跟我谈未来?我告诉你,我早就没有什么未来了!狐烟楼覆灭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狐烟楼的大家……二哥,所有人的仇恨,他们不该死,该死的是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他们。”

“狐青流,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要是你当时在狐烟楼,要是……二哥他为什么非死不可?!为什么你能在这太平天下活着?凭什么……未来?呵,过去我不稀罕,未来我也不需要!”

房门一下被撞开,狐怯怯回头瞪了站在一旁的柳若儿一眼,摔袖而去。

而她,则是默默看着独自一人坐在椅上一言不发的狐青流。

那之后,狐怯怯再也没有来过。狐青流也像是把她忘了,可是柳若儿知道他并没有,他还在一直询问着有关于她的消息。至于红铃却愈发乖巧了,没事总是帮柳若儿干活,偶尔还会顽皮地跑到狐青流的账房里捣乱。当然……苏青苏红也被带坏了。

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狐烟楼的时候,虽然人少了很多却也还是快乐的。

就这样,他们在金陵平静地度过了安稳的四年。

四年后……

金陵内一栋三叠高的楼里跑出来一个白衣少女。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的家仆,当然最后都被她打发掉了。

最后跟着她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浅青长裙的女子,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的符袋,将她挂在了白衣少女的腰带上。

“红铃,去玩吧,别太晚回来。”

红铃捏着腰间的符袋朝跟前的人一笑,点点头道:“嘿嘿,我当然会早些回来啊!毕竟今天是小小箐的百日生辰。对了,若儿姐,竹逢那小屁孩没有乱来吧?”

柳若儿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指一点红铃的鼻尖道:“他哪里敢啊,要是他胡来我跟你说,你可不要手下留情。”

红铃坏笑两声,“放心,上次罚他扎的马步他已经毕生难忘。”

“走啦若儿姐!”柳若儿站在楼前看着那转身而去的白衣少女笑了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也长大了呢。转身回楼,今日还要给孩子办生辰。

大街上,红铃走着,张望着这些年又建好的一些客栈酒馆。后来狐青流也开来酒楼还有饭馆,她便经常跟着他来到这些地方看货,久而久之这里的老板都认识她了。

现在她出来,一路上还遇到好些伙计正同她问好。有个和她最要好的大叔,还给她一根冰糖葫芦呢!

她笑着接过,拿着糖葫芦走街串巷。她没有固定要去的地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是为了散步只是想要听听人们的谈话。有人聚在一起呢,就听一下,不是感兴趣的就笑笑走开,是呢就再多听一会儿。

一晃四年,金陵每到这春节总是这般喜庆热闹,她知道,这一年会有花灯节,会有烟火会——这些都是晚上的事情。还有之后的春闱,还有仙乐宗的会试……一切就像四年前一般,只是景不同了。

金陵热闹依旧,京城道长安街,寻常巷口人家皆有闲来无事之人言谈,那上一届桂冠壮举。

她在这个时候出来,是不听那些叹息辞的。最好就去茶馆听说书,这个时间点正应景,那些偶尔才会谈及的四年前之事现在也会立刻活起来。

台下平一抹清茶,台上讲一段书文。是离奇古怪,是风流韵事,不和边际的也听一些,笑一声旁人并不会计较。

说书人口中悲喜流转,转了太多年就失了味道。但是只有还有记得的,当个笑话过了也罢。

有茶客和她交谈,说些和那个人不着边际却信以为真之事,她只是笑着道“或许吧”不反驳。

直到出了茶馆,一日已经清闲而去。街上花灯亮起,橘色的光朦胧了大街,也朦胧了此时夜色。像是一场梦幻,忆起了彼时光景。

手里只剩下半截凉了的糖葫芦,她咬着笑着。

她最爱这时,仙乐宗“问道会试”,金陵春闱,这里到处都是他的故事,就好像他又回来了。

她能忘记世间千千万万的事情,却唯独难忘对他的思念。

夜深月明,她背对繁华选一条僻静小路,望着湖中明月光,咬着木签。“要快点回去了,那小子该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