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觞无警惕地后退半步,他抬眼望着天上那顿时出现的一群黑影,利刃的寒光在影子里闪烁随时都会给他致命一击。
跟前背后,都是这些人。
断觞无知道,他早就陷入了他们的包围圈。他没有时间去思考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圈套的,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避开这些人。
只见断觞无翻手先天,掌心里焕发出一片金光,在他周身环绕出一个巨大屏罩。
狐怯怯见他在防守,不由得一笑。
所有的攻击都落在了那金罩上,冥灵渊的人翻身围在断觞无周身。断觞无在那金罩里看着他们,手心又捏出一道法诀。
空气艰难地流动着。
忽然,那些落地的人开始快速地移动,略略残影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烟尘。
断觞无眉头紧蹙,他此刻大抵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了。以鬼魅化身,以噬魂练就法力,这些人怕是冥灵渊的人。
冥灵渊同血宗那类邪派不同,是交界与三界的奇特存在。他们能与人协作,亦同鬼有来往。人魔鬼神,唯独佛不与之有关。
然而他们又同丝缕阁那群杀手不同,冥灵渊的每个人都只忠于自己,加入冥灵渊不过是为了找到最好的利用对象。
断觞无千年以来,只遇到过两次冥灵渊的人。没想到这一次,这群人居然是来杀他的。
周围的人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残影里断觞无甚至可以看到有鬼的影子。那些都是被他们夺去魂魄的鬼的怨念。而处于他们鬼阵的人,若是不尽快逃出,魂魄怕是也会被这些冤鬼分食,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念此,断觞无的眉头又蹙紧了不少。此时此刻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冤鬼的叫嚣,并且愈来愈近逐渐来到耳边。
“休得反噬!”断觞无手一挥,一道法诀就献了出去。将跟前一道残影击散,随后口中默念法诀,一时间他浑身上下都散发金光。
看到断觞无用的法诀,冥灵渊的人都愣了一下。眼看那金光愈来愈盛,冥灵渊的人竟然都竞相退开,那模样像是生怕这金光沾染到自己身上似的。
“退什么?!”狐怯怯本以为手到擒来了,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一时间都退避开了。她心里窝火,上前一手抓起一个人质问道。
那人本来还有些懵的,被狐怯怯一抓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狐怯怯面色愈发苍白道:“是,是佛法!”
冥灵渊与噬魂练就,甚至其中有很多人生前就是残魂。鬼,魂,最怕的不是神,亦不是魔,而是佛。
佛法之下,诛邪尽退!
“佛?”狐怯怯一愣,那人怎么会佛法?
可是现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她思考了,要是他们被那断觞无看出端疑,那么接下来怕就是他来猎杀他们了!
断觞无看着那些不断退开的人,心里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然而又怕他们是以退为假象,故此仍旧耐心的施法。
忽然,他看到那金光中闪过一个鬼魅的身影。比起刚刚那些人,这个影子给他一种更加危险的感觉。
他不由得警惕起来,细细感受起那个影子。
不是人,不是魂魄,更像是……死尸。
断觞无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人身上几乎没有一点生气,反而一股极其重的腐尸气息。像是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可是她的动作却异常灵敏,宛如鬼魅。
狐怯怯已经绕到了断觞无身后,她从袖子里飞出数根毒镖,直朝断觞无身后刺去。而那人反手就将那些毒镖打落,而且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位置。
断觞无闭着眼,他现在已经明白那些冥灵渊的人实际都是看不着的。本就是魂魄又哪里看得见,不过如若他们要袭击他的话,他却能听到法器的声音。
“呵。”狐怯怯也注意到断觞无闭着的眼,冷笑一声心道:“用听觉来判断我的位置?那……”
只见她一挥手,周围冥灵渊的人顿时会意,无数道利刃从四面八方击向断觞无。而与此同时,狐怯怯飞速直击断觞无的正面。
“噗!”一道血溅出,洒落一地。
环绕在断觞无周身的金光渐渐落下。
“怎么……”一声孱弱的呼声。
狐怯怯看着近在眼前的人,须臾她缓缓垂下头,在她的腹部一柄长剑穿过,乌黑的血落满银剑。
断觞无却没有多大反应,随意将那长剑抽出,她便滑落在地。
断觞无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那高高在上的模样,那眸里毫无半分的情感,一切都似乎在嘲笑她的愚昧,她的弱小。
狐怯怯身上流了好多血,血如泉涌逐渐让她看不清跟前的景象。她只能看到不断变得漆黑的世界里,那刺眼的金靴,还有上头的血液。
黑的血逐渐在变红,变红……
耳边,安静的空气里似乎传来了许多人的哭喊。随后,是不断的血色泼入她漆黑的世界里。最后的最后,一个个人影倒地……
万重山……大家……二哥……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了,她明明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她明明已经不断地变强……
为什么还是不够?
还是被人碾压,还是流了一地的血,还是要看着仇人在眼前无能为力!
她很快就要死了吧?断觞无会杀他,用他那柄杀了大家的剑,用他那柄杀了二哥的剑。
那柄剑上,曾经或许还残留着狐炔的血……或许……
“呃…啊,啊啊啊!”
断觞无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那人明明已经被他一剑刺穿,明明已经倒在地上,明明即将死去。然而,她身上的黑气却愈来愈浓,腐尸的气息也不断地加重。
断觞无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他抬手又一剑刺向那人,随后口中念出法诀,试图用佛法来驱散那人身上的怨气。
度化……最是恶心。
曾经的伤害永远刻在心间,深入骨髓,即便未来再有什么人去弥补,也太迟了。
狐怯怯的脑海里此刻全是叫嚣,又自己的回忆也要她吞噬掉乱葬岗上所有鬼魂的记忆。所有的记忆充斥着她的大脑,只留下一个字,便是杀。
断觞无见那人竟然慢慢爬起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第一次遇到过连度化都度化不了的人,那她身上的怨气甚至要比厉鬼还要浓重。
“嗷!”断觞无还在避开,没想到那人竟然正面朝他扑去。
他下意识抬剑又击,而长剑刺入那人的肩处,仍旧没有任何阻拦的作用。
那人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了一般彻底变为行尸走肉,一个劲儿地往他冲去,直到尖锐的齿洞穿他的肩膀。
断觞无咬牙,抬手捏起法诀就朝狐怯怯的脖颈处击去。他知道那人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只会撕咬的野兽!
然而冥灵渊的人见状又连忙再击,断觞无一时间挣脱不开狐怯怯,只得拉着她后退。
若不是方才在大殿里消耗了太多法力,断觞无别说挣脱不开狐怯怯了,便是杀了她也有余。更何况,他总是感到自己的法术似乎在一点点丧失,这一切绝对不是这些人能做到的,那么……
断觞无脑海里忽的闪过了一个人……钰珅。
那杯茶……
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那人既然灭了他的玄黄阁,便断然不会让他还有法术。
念此,断觞无叹气,看来今日怕是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冥灵渊的人追着他打,然而他再一次想要避开却已经不能了。那法术随着他使用的增多丧失的便愈快,他终于是没了能耐,被击倒在地。
向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倒在地上,看着那如走尸一般的人不断靠近。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可笑。
狐怯怯终于清醒了一点,许是仇人被杀在即,她脑海里的意识终于不断恢复。眼前的景物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断觞无就在她面前了,只要她再给他一击他就必死无疑。
可是狐怯怯却没有半点复仇即将成功的兴奋,因为那人至始至终都未曾有半分愧疚。那人即便是死,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份仇,毁了她所有一切,逼得她人不人鬼不鬼。凭什么,到最后要让他这般简单死去?!
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狐怯怯本以为玄黄阁覆灭会让这人痛不欲生,可他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以为,她让他在死亡边缘里徘徊,会让他恐惧,他却平静如斯!
“凭什么?”
断觞无此刻全身都染满了血,他没了法术只得任凭狐怯怯一刀刀刺入身体。没想到这时,就在这时那一心想杀他的人却开口了,满目猩红。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你给我哭,给我哭!”
断觞无面露疑惑,而那人却开始发疯一般不断将匕首刺入他的身体。身体一阵阵的刺痛终于让他蹙起了眉。
“啊!”狐怯怯狂怒起来,她快要疯了。不能杀他时恨自己无能,能杀他时,却恨他不悲!
心里的那份仇恨,那近乎剜心的痛,丝毫都没有因为那无数捅下的刀刃减缓。反而,她的发泄,让她自身愈加崩溃。
“狐去,天恒门的人快到了。”
这时有人开口,狐怯怯恢复了一点神识。
她冷冷瞥向断觞无,下一刻反手便将那人的四肢筋脉挑断。
“我要你,这辈子都伏地不起,像条狗一样爬着。我要你,永远跪在地上,为我死去的亲人谢罪!”
断觞无没有办法开口,喉中的舌已经被她割断,就连双眸都被她刺破。
只剩下耳,去听她的话,去为往后一遍遍听她死去亲人的哀嚎。
不知几时,天恒门的人才赶到,看到这一幕皆白了面色,慌忙上前。
而随着天恒门一齐来的,还有玉清观的人。任忘非在前头勘察他们离去的踪迹,而李初则在后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肖小则在李初身边安慰他。
李初哭得惨,边哭边不可置信道:“那人绝对不是玄黄阁阁主,绝对不是……呜呜,断大人才不会有事!”
沈肖小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唉,断大人会没事的。”
李初点头,眼泪还是不断地流。
他不知道为什么断觞无会变成这样,他只知道断觞无所行之事皆是为国为民。
断觞无在金陵向来都是传奇,很多修道之人都把他当做终极。谁要是能登上他那样的高度,也算是此生无憾。
更何况这人虽然不常出现在金陵,可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一向来都温和。只要在讨伐妖魔之时才会无比严肃。
更何况那人向来淡泊名利,官职不受,家财也都常拿去赠予贫民。无论是在官场还是民间都极其受人爱戴。
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要落得这样的地步?
任忘非走来,看到李初还在哭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李初从很小的时候便经常听断觞无的事迹,虽然他常说自己修道无能,却仍旧不妨碍他倾慕断觞无。
可是……如今受此打击,实则太……
“师兄,断大人究竟为何人所杀?!”李初也注意到任忘非走来,顿时止住眼泪抬头看向任忘非。
任忘非别过头,神色不自然道:“你要知道这些做甚?你如今才刚刚破二重天,不可胡来。”
李初听罢又哭起来,吓得沈肖小连忙拍他的背一边叫他莫哭。
“可是,师兄。难道就这样吗,就这样让断大人平白无故受此遭遇?!”
任忘非沉吟了片刻道:“修道之人,心内不可有太重怨念,否则有朝一日必定反噬己身。”
李初没想到那任忘非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顿时气恼道:“修道修道,你终日只知道修你的道,你心都快修没了!”
“你……”任忘非一愣,望着愤怒的李初满是不解。他之前从来都会这般同他说话的。
“我真不明白,修得太上境又何如?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我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任忘非皱起眉来,还想同李初说什么,那人却一转身径自走了。他又看向沈肖小,只见沈肖小也是无奈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