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路灯已经熄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秦锋黑洞洞的脸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他躺在床上,思考着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那些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他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中,不懂得关注和理解别人的想法。正式这种自我封闭的心态,让他自我感觉良好,没有任何想要了解外面世界的想法。人一旦把自己孤立起来,就会落后挨打。
正在秦锋思考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灯也被拉亮了。
灵。
她站在门口,抱着一摞书和试卷,看上去疲惫不堪。她坐到床边,把那摞书扔在秦锋面前,对他说:“以后你每天帮我做作业,就当你读了一次高中。”
秦锋看着灵气喘吁吁的样子,十分心疼。
感动。
除了心疼,他的心里还充满了感动。灵每为他做一件事,他就觉得欠她更多。他翻开灵的这些课本,里面连一个笔注都没有。
“这些书怎么都是新的?”秦锋问。
“都是我的课本,我对读书不感兴趣。以后每天我把我的作业带过来,你帮我做,我再拿去交给老师。”灵乐呵呵地笑起来。
“你不学习,考大学怎么办?”
“我爸有钱有关系,我根本不担心我的未来。既然我那么恨他,我就花他的钱用他的关系来惩罚他。”灵说。
秦锋不想再说多余的话。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手中的书本读完,重新补上迟到了三年的高中生活。他看着灵,眼睛里充满感动。
太阳再次火辣辣地照耀着蓉城的时候,秦锋跟莫小天、蒙丽莎、吴艾和罗竹来到古文化街一个茶楼中极为隐蔽的包间里。
茶香缭绕,莫小天开始讲述那次穿越到前朝的事情。
“由于是平行时空,所以我们看到的所有事件发生的情景会跟咱们这个时空极为不同。但是仅管不同,人物彼此的命运都是一致的。”莫小天在讲故事前,先交代了一下背景。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吴艾问道。他在写科幻小说的时候,从来都以为平行时空的时代、事件跟其他时空是一样的。
蒙丽莎答道:“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两个物件;同理,也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时空。但是我们可以从别的时空发生的情况推断出咱们这个时空之前的事情脉络,这是不会有错的。”
莫小天点点头说:“我们的动力器在飞向目标时空的时候,遇见了宇宙风暴,因此被卷入了一个虫洞里。我和蒙丽莎的粒子在虫洞中重组,重组完成后,发现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做西湘的地方。我看见了我的爷爷、秦锋的爷爷奶奶。”
“然后呢?”秦锋呼吸一窒,随即紧张起来。
“那是一个战场,战斗的双方是希日帝国和大夏民国。”莫小天娓娓道来。
众人跟随他的讲述,逐步进入到莫小天你的故事之中。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大侠民国军三十五军一支小分队沿着南都国府路,将一面齿轮麦穗的旗帜插在了帝国政府的总统府上空。这场战争随着总统府的改旗易帜,政治格局已难以逆转。撤退中的李综慈政府、赋闲溪口的姜钟真以及在长江口一带严密布防的军阀白冲希所部全都陷入慌乱之中。
就在此时,距离南都八百公里开外的西襄城秦兴良将军府邸内,却是另一番着急忙慌的场景。端水的、递纱布的、送剪子的......所有的人都忙活着。没有人关心发生在南都的那些事,都只关注着秦府太太莫锦玉即将产子这件事情。
不多时,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官邸,所有人都欢呼着:“太太生了,是个儿子!”
秦府上下一片欢腾。躺在产床上的莫锦玉喘着粗气,望着襁褓里的儿子,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将军回来了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莫锦玉都没能跟自己的丈夫见面。前线的战事给她带来的是冷遇与守候的苦痛。三年前嫁进将军府,莫锦玉认为自己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带着官僚的嚣张和优越感。现在,她仅有的权利就是等待,心里也渐渐多了那种“乡下人”的自卑与哀愁。
窗外的阳光炙热而清白,奶妈站在骄阳下,抱起刚出生的婴儿,嘴里哼着摇篮曲。
“将军回来了吗?”莫锦玉又问了一声。
话音刚落,莫锦玉的弟弟莫启国捏着一封电报极快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秦光民,姐夫给孩子起名叫秦光民。”
“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莫锦玉疑窦丛生。
“今天早上,南都沦陷了,大概还有一个月民国军就会打过来。姐夫说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如果打了败仗就指望他长大能光复咱们大帝国。”莫启国恨恨地说。
听到这番话,莫锦玉浑身发毛,一身一身地冒虚汗。她的好日子眼看着刚刚开始,似乎就要到头了。
这天夜里,她陪着刚出生的儿子,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她梦见几个带枪的人,穿着民国军的衣服又戴着红色的袖章,把她逮住了。他们抢走了她的儿子,揪住她的头发,反剪她的双手,把她推到一处像是刑场的地方。在枪响的一霎那,她终于从梦中惊醒了。
一身汗淋淋的,急骤心跳也难以平复。侧耳一听,四下却透着一股可怕的沉寂。
西襄城不大,但也曾热闹非凡。如今那些伙计们迎来送往的吆喝声早已被报童“民国军一个月后进军汉城”的叫卖声取代。街道两边林立着店肆,坐在门口的也只有一群一群要饭的乞丐。大街上驶过的,除了满载美国大兵的吉普车,就是拉着一车车物资的军车。
莫锦玉站在角楼的窗边,看着城里如此景象,内心的万千思绪早已如同浮沉在悲伤的河流中。眼泪,也因此纷纷落下。
她坐下来,拾起桌上那本林鱼塘的《朱门》最后一回,细细的读着。她笑了,这一刻他在祈祷,唯愿自己的人生跟这小说一样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愿历经无数战事与惊险,就算西襄、汉城统统失陷,就算未来身陷囹圄不停地卷入审判与被批斗的漩涡中,只求夫妻团圆,子女平安。
她笑了,眼角的纹路细腻如云。
春寒雨细,一阵风吹过,带着点滴偷心的凉。
门被推开了,眼前一道光亮,把她吓了一跳。
他的丈夫秦兴良终于回来了。
她凝视着他乌亮的眼珠,那双眸子透出的绝望与焦灼再次凉彻了她的心扉。她曾以为这个短发矮小的男人会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的胆识,会保护她,给她幸福的一生。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将他接下来的这番话仔仔细细地听个明白。
“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准备西撤。”秦兴良的眼神左突右闪。
“出什么事了?”莫锦玉佯装得很淡定的样子。她朝窗外望去,园子里的甬道上,佣人的孩子正在愉快地嬉戏。
“民国悍匪就要攻城了,我们必须带着主力部分退守汉城,投奔我表哥去!”秦兴良的语调异常凝重,俨然已经大难临头。
莫锦玉的心中原本就有一种的莫可名状悲哀,此刻竟越大浓重、急切、苍凉。她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一把手里抓不住的沙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掌越来越空虚。
“我妈、我的三个哥哥和我弟弟怎么办?”莫锦玉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淡定。
“大难临头,自求多福吧。”秦兴良一声长叹。
讲到此,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莫锦玉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心仿佛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她狠狠地咬紧嘴唇,眼泪终于再一次奔涌而出。
秦府开始忙碌起来。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府邸里所有的东西装了整整十辆卡车。莫锦玉注视着这一切,心早已凉得如冰窖一般。20来岁的芳华,眉弯笑浅的青春,温馨甜美的梦和盼,从此便要在随着西撤大军灰飞烟灭。
她曾把人生的梦想寄托给秦兴良,如今他们夫妻俩一道又将余生的梦想寄托给表哥白冲希。她无法断定,白冲希是否会真如秦兴良说的那般履行自己的诺言。她更无法相信,白冲希会在无路可退的时候,留两个飞往日月岛的飞机座位给她们夫妻二人。
既然已经绝望,她只能选择相信。
离别家乡的遮天黄昏有点微雨,莫锦玉站在客厅里跟前来送别的母亲、哥哥弟弟们道别。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无光。地上四处散落的都是垃圾、被遗弃物品或衣服。
“姐姐,到了日月岛那边,一定给我们写信。”莫启国的声音厚厚的,却有些沙哑。
“要不,让启国跟着你做个随身的警卫员吧。兵荒马乱的年头,有个弟弟在身边,多少还能有点照应。”母亲对莫锦玉说。
莫锦玉看着莫启国瘦瘦微宽的肩膀,握住他长着淡淡汗毛的双手,轻声问道:“你愿意跟姐姐走吗?”
莫启国点点头,微挑了下嘴角。这就是他笑了,永远都看不见牙齿的笑。
当西撤的部队和车队远离西襄城门的时候,莫锦玉打开车窗最后凝视了一眼那破旧的古城墙。
这一望,便是此生最后一眼对故乡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