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

清脆得有些刺耳的铃蓦然响起，如同一道闪电顷刻刺破夜幕，仿佛将两个人的灵魂也要刺破一般。

莫小天拿起手机，是贾琴的来电。

“你们还没分手？”吴艾眉头一锁，“这女孩子怎么那么黏人。”

莫小天叹了口气：“分手了，但是我没换手机号。”

罗竹见莫小天接电话时支支吾吾的表情，立即笑着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要不今天就这样吧，那么细碎的故事，一天时间我们也听不完。明天，还是在这个地方，不见不见。”

“也只能这样了。”吴艾有些不满地看着莫小天。

众人散了以后，莫小天徐步来到中华大学的人工湖边。

有风吹过，人工湖边暑气似乎渐渐褪去了。

莫小天和贾琴沿着湖边清凉的石子小路从曾经共坐的长椅边走过去。一颗颗排列整理的银杏树，被风吹落的树叶飘洒下来，弥撒在他们之间。

贾琴忽然在湖边停下来，驻足凝望着湖心。

莫小天缓缓停留在她的身后：“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为什么你搬家都不告诉我？”贾琴惊诧地望着他紧张的脸，“你真的真的真的要跟我分手么？”

“不然呢，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义？”莫小天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已将心中的诸多不满暴露无遗。

“为什么？”贾琴的声音很细，很温柔。

“贾琴，经历这么多事情，我觉我们不适合谈恋爱。”

听见莫小天这句话，贾琴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儿，我只是随便问问。既然你这样既然决然的，那我们就正式分手吧。”

贾琴抬起头，望着天上逐渐弥漫的乌云，若有所思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莫小天光洁的脸蛋，缓缓的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天使，他爱上了海里的一只海豚，于是天使对海豚说，跟我走吧，我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海豚相信了天使的话，跟随他飞上天空。这是海豚第一次触摸到蓝天白云，她很兴奋，也很幸福。可是没过多久，海豚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法离开有水的环境。海豚对天使说，你送我回去吧，我们本来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注定不能在一起，不然我会死掉的。天使只好将海豚带回到大海中，从此以后，他们只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彼此相爱，却注定要分开。”

莫小天的脸色陡然变了，变得很难看。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却依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贾琴想要表达什么，她把自己比作海豚，把他比作天使。这一刻，莫小天的心中不断涌现着跟贾琴恋爱这一年多以来，这段爱情给他带来的伤痛回忆。

他再也不想回到过去。

正如贾琴所言，他们俩就是天使与海豚，也正如贾琴那封信中说的那只的风筝，此生注定无缘。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力地将贾琴揽入怀中，用一个极具仪式感的拥抱宣告这段爱情的结束。

眼泪也在这一刻滴落出来。

“贾琴，虽然你不是故事里海豚，我也不是那只天使，但我们的确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我曾经鼓起勇气向你承诺永远的爱情，但最终我却发现，我没有坚持跟你一起走完今生的勇气。我给过你真心，最终却没有得到我想象中的幸福！”

“你想象中的幸福……”贾琴还想说什么，莫小天已经伸出一只食指挡住了她的唇。她本挣脱了莫小天的怀抱，绝望地凝视着她。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男孩的力量和温暖再也不属于她。她开始怀念将头贴在莫小天的胸口、熔化在他的怀抱中的那种感觉。

然而，一切就这样无情的结束了。

莫小天看着她那张脸，心中却一直猜想着，她一次次地要求复合，又一次次地跟自己争执，这背后是否有别的原因。

也许，她并不爱他，可是被迫一次次来到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莫小天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浑身散发着燥热。

“贾琴，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再问我是否真的分手这个问题。我相信今天我已经很坚定表明了我的立场和态度。”

“莫小天，你真认为你没有后悔的那一天么？”贾琴的声音虽然很轻柔，却明显话里有话。

“我一定不会的，我发誓！”

“可是如果我偏要缠着你呢？”

“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么你就一直等下去吧。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我命中注定那个可以陪我一生一世的女人。”

莫小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凝视着贾琴的脸，但眸子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他们四目相接，失望和刻骨的冰凉相互交织着。贾琴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她张了张闪着幽光的唇，轻声地对莫小天说：“当时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我对你说，我不用思考多长时间，两秒钟就足够了。两秒钟以后，我答应你，和你在一起。如今，你的回应却连两秒钟的时间都没有。”

“对，没有。”莫小天冷冷地回应着。

“那好。”贾琴顿了顿，“我可以最后再吻你一次么？”

“可以，最后一次。”

四片红唇如同磁石一般瞬间吸附在一起，两个人都再也没有当初那种爱欲焚烧着的感觉。热风扑打着，这一刻传遍了他们的身体确是彻骨的寒意。

当初，莫小天的心中洋溢着浓烈的幸福感，一个向往真爱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他心中的爱情。如今，他却再也无法尽情享受着这个吻带来的激情与乐趣。

一个人在他情感的初始阶段总是充满着美好的憧憬与热烈的向往，于是才会有虽未的风花雪月和梦幻般的浪漫。然而当两个人单纯的情感被发掘殆尽的那一刻起，也许大家都会有新的需求和对爱情的另一番解读。

莫小天和贾琴的爱情正走向最后的终结，秦锋和王灵之间似乎才刚刚开始。

秦锋回到家的时候，房屋已被王灵打扫得非常干净。

淡黄色的灯光下，秦锋和灵共进晚餐。

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略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目光迷离幽邃，显得心事重重。

灵做的菜咸淡适宜，色泽鲜亮，他虽然觉得好吃，却没有任何胃口。回想着莫小天跟他讲的那个平行时空里的故事，他深切地想探究事情的后续发展，因此他一点食欲都没有，挑了几样蔬菜随便吃了几口。灵望着秦锋，在泛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庞充满了沧桑感，眉宇间是深厚的英气和爽朗。她专注的看着秦锋的眼睛，希望能够从里面发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被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睛镇压了。

“你在想什么？”灵忍不住发问了。

秦锋没有回答，他点燃一支烟，拼命吸了几口，然后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沉默半晌，深深的吁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说话？”灵又问。

秦锋仍然没有出声，站起来凝立在窗口，仰望着窗外墨一样黑暗的天空。这个暗晦的夜晚看不到一颗星星，连月亮都显得颓废而沉闷。许久，他才慢慢地说：“你看今晚的天空，黑得连路灯都无法照亮。”

灵点点头，没有说话。一阵风出来，莫名的凉意传遍灵的全身，她来到秦锋身后，搂住他的腰。秦锋转过身，抚摸着她的头发、肩膀，注视着她尚未脱尽稚气的面庞。

“为什么你回来以后显得心事重重，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不快？”灵将头靠在秦锋的胸口。

我有些事情没想明白。秦锋抚摸着她，言语中透露着不尽的哀伤。他很希望灵能为他证实温宁讲的那番话，却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软弱。他似乎没有勇气和力量伤害面前这个女孩子。

“你爱我吗？”灵抬头望着他，问道。

他们相互凝视了很久，他说：“爱。”

“既然爱我，就把你的心事跟我分享。”灵回应道。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黑，路灯下的法国梧桐还有些残剩的黄叶在秋风中颤抖，似乎每一片叶子都有说不尽的辛酸和委屈。这些叶子孤单寂寞，却无法保护自己，就像秦锋想不出任何办法以使他和灵的感情不被两个家庭的恩怨葬送。他紧紧搂住灵，一种感激和温情在心中回荡。

“我想把我的心放在你身上。”秦锋有些伤感地说。

“你的心在我心里。”她拉着秦锋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道，“你能感觉得到它的幸福吗？”

他把灵的头按在怀里，摩挲着她的秀发，轻轻说：“我上次回广阳，从我爸爸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你哥哥的事情，我怕有一天我们的感情跟你哥哥的生命一样夭折在半途。灵，我爱你，真的，我爱你。”

灵忽然使劲从秦锋的怀里挣脱出来，这种挣扎让他大吃一惊。她的头跟他的脸隔着一定的距离，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如果有一天你抛弃我，我不会独活在这个世上。灵的眼泪涌了出来。”秦锋知道这是灵的爱意在自然地流露。

秦锋转过身，脸色如黑夜一样压抑。他凝视着她，郑重地问：“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从通天大厦上跳下去的，据说是为情自杀。其他的细节，我不得而知。”

秦锋略略点头，神色却显得越来越迷离，他说：“原来真是这样。”

“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起他的事情。”

“灵，我只希望如过有一天现实让我们被迫分开，你不要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很珍惜你，包括你的生命。”秦锋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我们的感情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灵紧紧搂着秦锋的腰，仿佛怕他突然消失。

秦锋的眉头紧蹙，内心百般纠结。他选择沉默，这是自古以来人类自我解脱最有效的语言，也是保持最佳心理状态的唯一方式。

手机铃声却骤然响起。

灵接通电话，王立刚质问的声音顺着气流也进入秦锋的耳朵里：“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灵支支吾吾地答道。

“真的吗？”电话那头是王立刚充满疑虑的声音。

“已经躺在床上了。”灵故意打了个哈欠，装出疲惫不堪的样子。

“我就在学校门口，给你送些东西过来，你出来拿一下。”

电话挂断的这一刻，灵的神情凝固了，如同一尊雕塑。

“是你爸爸打来的电话？”秦锋看见灵的表情有些怪异。

“我得马上回学校，我爸爸在学校门口等着我，给我送东西。”灵一边说话，一边慌张地提起包，打开门，飞奔出去。

秦锋站在窗口，纹丝不动。他知道在这场风波中，灵跟他一样只是个局外人，可是他们最终都将无法避免双方家庭的正面冲突。他只有两个选择，带着灵远走高飞或者跟灵分手。他不能带着灵远走高飞，因为他不是罗密欧。灵现在高中尚未毕业，他不希望她的未来跟自己一样，临近二十岁还得从头补课。

他已经害了小雪，不能再伤害灵。

他给郑飞打去电话，郑飞告诉他，有缘的人未必有情，有情的人未必有缘。秦锋决定等灵回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灵，看看她有什么打算。不过在他的心理，分手也许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给秦光明打了一个电话。

“我跟王立刚的女儿恋爱了。”秦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光明在电话里愣了几秒钟。

“你给我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让我阻止还是应该不闻不问？”秦光明问秦锋的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的思索使他陷入模糊和迷乱，他开始有点痛恨命运对他无情的捉弄。

秦锋听到父亲这句愕然的反问，心情更加沉重。他和灵在蓉城这个繁华、宽阔而有极其冷漠的城市偶然相遇，发生了曲折却深刻的爱情，他一直怀疑这份爱情地真实性。现在，他更觉得过去的人生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我工厂破产、积劳成疾，这一切都是拜王灵的父亲王立刚所赐。”秦光明在电话里的声音十足的悲戚，然后他开始不断向秦锋讲述那些陈年旧事。

秦锋茫然地听着秦光明的描述，没想到他的背后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恩怨纠葛。他有些怀疑父亲讲述的一切，但他言辞里透露出来的痛苦与怨愤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电话里的秦光明，再也不是许多年前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需要平静地生活，安享余生。

“为什么你们的恩怨要牵扯到我们？”秦锋知道说出这句话意味着自私，但却无法控制心中那些小小的失衡。

“你觉得王立刚一旦知道你跟他未成年的女儿谈恋爱会怎么想怎么做？”秦光明有些激动。

秦锋有些后悔刚才问出了那句自私的话。他意识到父亲并非要极力阻止他的这段爱情，而是出于对他的担忧。

他老了，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再保护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