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
当大夏民国军逼近的消息在广阳县四处传递的时候,夏达明、莫启国和香叶都认为王尽释和秦兴良末日到来时,王尽释却敞开了广阳县城北大门,率领五万守军起义投降。十点整,民国军六十二军一百八十四师五百五十团、五百五十一团先头部队从广阳县北城门徐徐进入。由北向南的大街上,层层叠叠排满了人,举牌的、挂花的,敲锣鼓扭秧歌的,拉着横幅的……四处都彰显着一幅旧时代过去、新时代到来的欢乐场面。
王尽释虽然依旧穿着帝国军服,却骑着高头大马跟为首的民国军团长并排前行。那笔挺的腰板、气宇轩昂的神态,俨然已是一幅翻身农奴把家当的作派。混在人群中的夏达明、香叶和莫启国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王尽释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是咱们地下组织的人?”夏达明问香叶。
“不可能,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他。”香叶眉头紧锁。“刘问汇将军派出的队伍不是也到了么?”
夏达明叹了一口气:“将军派遣的三个团昨晚在南郊驻扎,等待今天跟民国军一起进城。谁知道王尽释居然打开城门,还张罗得这么隆重?”
“你们说雅安那边有军队过来了?”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三个人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素云。
“文章有没有跟着驻军一起回来?”素云接着问道。
夏达明摇了摇头:“时间合适,他会回来的。”
素云的神色瞬间变得落寞:“夏大哥,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还有我的那个儿子,毕竟是他的亲侄子,还是请他帮忙给起个名字吧。”
夏达明愕然地看着她,欣然点头答应了。经过这几天,素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那一夜在闻医馆的交谈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吧。
就在他们跟素云对话的时候,王尽释一行人已顺着夹道欢迎的人流来到百花坛的古戏台上,这里已做了重新布置。戏台的墙上,贴着大夏民国两位的领袖画像、民国国旗和执政党的党旗,从感观上让人耳目一新。戏台顶部,大红纸上写着:大夏民国光复广阳庆祝大会。
民国军的团长和政委们跟王尽释一起,在群众热烈的掌声中缓步站到百花坛的古戏台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让人振奋的笑容。戏台下,围观的群众们群情激奋,眸光里充满了热情和希望。
民国军的一位团长清了清嗓子,拿着个铁皮喇叭说道:“同志们,父老乡亲们,我代表党中央、毛主席告诉你们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从今天开始,广阳县正式成为大夏民国的领土了,广阳县及下辖五乡十七村的人民从当家作主了!”
戏台下掌声雷动。戏台上,王尽释的神情也显得异常激动,眸子里还闪耀着泪花。
那位团长继续说道:“两个月前,大夏民国在帝都的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成立了。今天,我们终于将这幸福的生活带到了广阳。政务院的同志委托我转告大家,为了让咱们县城有一个崭新的面貌,中央对咱们的行政规划进行了重新部署。广阳县是咱们大西行署区最重要的县城之一,我们一定把这里建设好!”
“大西行署区?”莫启国和夏达明面面相觑。
香叶笑道:“大西国战役打响初期,政务院就成立了西南局。西南局下辖西国、亚安、云贵、西都四省,以及大西南、大西北、大西东、大正西四个行署区。咱们大西行署区的下辖蓉城和温县、眉山、涪城、茂县四个专区,广阳县是这专区下一级的县城之一。”
“那凭什么说是最重要的县城,这不是扯的吗!”夏达明苦笑道。
“人家说的是之一!”莫启国笑道。他哪里曾想到,跟夏达明的这句玩笑话,竟成为日后人生中很难迈过的一道坎儿。
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军队领导正式宣布由王尽释代任广阳县县长。在老百姓的欢呼雀跃中,莫启国等人全都愣住了。只见王尽释面带微笑,向百姓们挥手致意,然后缓缓地说道:“同志们,乡亲们,非常感谢党和政府给我这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请首长放心,我一定把这里建设好,并争取早日加入大夏民国执政党!”
夏达明望着台上王尽释那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丛生。那个整日里阴谋算计的王尽释,一夜之间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广阳县长。这样一来,不仅之前所有的仇怨都再无了结之日,此后每每见到他,自己还要把他当做同僚。他的心里,霎那间升起一股比这严冬更冷的寒意。
那王尽释在台上一本正经地说:“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两个月前,大报小报都在刊登我们大西国那个臭名昭著的恶霸地主刘问财病死蓉城的消息。那个时候,我就在蓉城,而且就在刘问财身边。我对他说,英勇善战的大夏民国军就要来解救我们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啦。你们猜怎么着?那老地主被我这句话吓破了胆,两腿一蹬,没气了!”
台下的老百姓被王尽释这番话逗乐了,一边大笑一边鼓掌欢呼。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感谢大夏民国”,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莫启国等人也跟着应和着,心里却产生了被愚弄了感觉。
“这怎么像是在唱戏,哪里像解救人民!”莫启国冷笑着说。
“我一定要把这王八犊子的阴谋诡计给揭穿!”夏达明咬牙切齿地说。
任凭莫启国他们再怎么不服,广阳县在一片欢腾地气氛中迎来了解救人民的第一天。除了他们,没人知道背后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王尽释曾经干过多少坏事,杀过多少人。
仪式过后,莫启国再次来到北街口那座爬满青黄藤蔓的县衙门口。远远地,他看见莫锦玉站在那里,似乎在翘首盼望着什么人似的。
莫启国走过去,他发现莫锦玉特地穿上了结婚时那件红色地旗袍,还精心设计了发型。这一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明艳动人。
“听说硅村的军营今天早上投降了?”莫锦玉微笑着,这让莫启国感到很不适应。
莫启国点了点头。
莫锦玉笑了起来,兴奋地问道:“看到你姐夫了吗?他骑在大马上,在民国军的队伍里,是不是显得特别威武?”
莫启国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莫锦玉如此精心的打扮,竟然是以为打开城门解救人民全城的人是秦兴良。当两行眼泪滑落出来,他长叹一声,说道:“军队里没有姐夫,为首的那个人,是王副官。”
莫锦玉的脸色骤然变了。眸子里的光彩、唇齿间的微笑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一定是不好意思藏起来了。一定是他给王副官下的命令,一定是他。”莫锦玉反复念叨着,眸子里已经有泪花在闪动。
莫启国也流泪了。他冲上去,扶住莫锦玉的双臂,摇晃着她:“姐,你不要迷糊了。投降的人是王尽释,姐夫他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
正当姐弟俩站在县衙门口抱头痛哭地时候,一队民国军军士已从远处步伐整齐地跑了过来,将整个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县衙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不多时,换上民国军军服的王尽释从军士后面走出来,站到莫锦玉姐弟面前。莫锦玉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着他。
“很惊讶吗,夫人?”王尽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叫王尽释,是广阳县新上任的县长。听说,前广阳驻军的夫人莫小姐居住在此地,特地前拜访。”
莫锦玉迅速恢复了镇定的神色,盯了他片刻,又眨了眨眼睛,说道:“王县长你好,请问王县长到寒舍有何贵干?”
王尽释正了正声色,说道:“如今天下易主……”话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依然保留着帝国时期的口吻,因此马上换了一种语气,“经过上午临时成立的广阳县人民代表大会决议,夫人目前居住的这个地方将用作人大、政协和政府临时办公用地,因此夫人或许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那我姐姐怎么办?”莫启国问道。
“明天上午开始,党和政府会为镇上的居民统一分派房屋。以前大地主和资本家的农田、房舍,现在都属于人民了,我们新政府就是要保障每个人都有房住、有田种、有衣穿、有肉吃!”王尽释说这番话的时候,特地转过头,面对着民国军官兵和围观的群众,并且提高了音量。
四周围观的群众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莫锦玉见到这阵势,想了想,对王尽释说:“行,政府明天安排去住哪儿,我就去哪儿!”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王尽释笑了笑,淡淡地说,“今天下午四点钟,政府会在百花坛戏台准备异常别开生面的活动。夫人毕竟是县城这段日子响当当的人物,因此我特地邀请夫人参加,就当作是给予政府的一些支持。”
“我会去的!”莫锦玉斩斩钉截铁地说。
夏达明带着莫启国穿过惨败不堪的城墙,来到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夏达明蹲下身,拨开浓密的杂草,从里面露出一堆漆黑的圆球。
“这是刚才开完政协会议,我出来散步时发现的,你看上面那棵树上也有。”夏达明仰头看着旁边那棵法国梧桐树说道。
莫启国顺着他的目光向树上看去,果然在枝杈间又发现了三五枚同样形状的圆球。
“这些不会是炸点吧?”莫启国问道。
夏达明点了点头,右手攀住一根粗壮的枝杈,身体轻盈地一跃,便纵身跳到埋伏炸点的树枝上,然后扭头冲莫启国笑了笑:“还好这树不算高,轻而易举就碰到了。”
莫启国轻声叮嘱道:“小心。”
夏达明咬了咬牙,准备一下跳到地上,却没想到脚底“咔嚓”一声脆响,踏着的树枝竟突然折断了!
“小心!”莫启国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