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取字要到二十,一般是长辈或是达官贵人来取个表字,赠送给人,也可自己取字,但是很少有人少年便是有字的。
那个黑袍士子见到陆平谈吐不俗,以为其少年聪慧,家长定为其取了字,闻言倒是一笑道:“在下方营,字立一,乃是成都府人,早年家贫来京城投*亲戚,现在尚在太学读书。”
陆平看了看这些人,有些疑惑地道:“难道你们都已经是太学生了?不是今天过来考试的?”
方营呵呵一笑道:“今日虽说是太学特招,但是陆兄你走错门了,这边的是西门,乃是内舍学生学习之处,我带你去见考官吧,其实试题不难,一篇经义一篇策论,若是陆兄看了荆公之经义,必是无丝毫问题。”
王安石的《三经新义》是整个太学之人必学科目,加上其它圣人之书,便是经义所考,而策论也多是和其有关,故而方营有此一说。
他带着陆平走进太学里面,这些建筑群规模庞大,有殿阁和房舍之分,中间有一道极为宽广之路,连接东西两旁,陆平跟在他的后面,有些奇怪地问道:“刚才那个老人是谁啊?”
方营微微一笑道:“此老乃是天下大才,陆兄你今日也算是和他有缘碰面,平常学生,就连我等,也不过只见过他几面而已。”
陆平好奇万分,天下大才?难道那个老人便是后世的传奇文豪苏轼?他忙问道:“是不是苏轼?”
方营一愣,旋即大笑道:“陆兄端的好眼力,然而此老并非东坡先生,但也与东坡先生关系异常亲密,便是黄涪翁,今次回京不过几日时间,可巧让你赶上。”
黄涪翁这个名字陆平怎么听不出什么名气来,但是听方营说起来竟然如此推崇,应该是个很有名气的人啊,而且此老竟与苏轼关系异常亲密,难道是……黄庭坚?
陆平有些迟疑地道:“他是黄庭坚?”
方营笑道:“天下除了涪翁,谁还有如此气魄?”
黄庭坚,字鲁直,陆平再怎么愚笨,也知道他的大名,苏轼的文章里老是出现他的名字,而且黄庭坚也是苏门四学士之首,书法、画笔和诗词文风皆是自成一格,千百年来为人所乐道。
陆平才见过大名鼎鼎的李清照,所以对有幸见到黄庭坚倒不是太高兴,这时又有些奇怪地道:“听说东坡先生被发放岭南之地,难道涪翁没有受其牵连?”
方营讶然地看着陆平道:“陆兄莫要说此事,免得有人说起闲话,万一落一个诽谤朝政便不好了。”
陆平知道这个方营心中很有顾忌,故而不再说起这个,只是问了一点太学的事情,方营自然是知无不答,待把陆平送到东边的考官面前时才道:“容我先和考官说上几句。”
这个考官大概是四十来岁,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见到方营便笑道:“立一,你为何到东边?可别让那些旧友看见损上你几句。”
方营哈哈笑道:“显之如今可算有了职务,却还来羞我,今日太学特招,情况如何?”
这考官名叫张平寒,字显之,也是成都人,他是绍圣时便到了京城太学,虽然几经努力,仍然没有到上舍之中,不过礼部侍郎叶祖洽却以为其颇有上进心,给了他一个太学监考之职,如今他也算意气风发了,今日太学特招,刚好派上用场,所以大早便在此等候了。
张平寒依然笑道:“今日尚好,反正尚有明日一天,所以来人不多,共计二百余人,待到午时便可开考,说起来我也算是闲人一个,就在此登记一个名儿。”
方营笑了笑道:“清闲难道不好?不过今次还要让你帮个忙,你看到那个小哥没?我想让他来考上一番,你看如何?”
张平寒眨了眨眼,带着笑道:“如此作法,可不是你方立一了,你也知道礼部有命必当二十过二方能参加考试,你这就算是逾制,让我又如何?”
方营轻“哦”了一声,又道:“可是礼部又有诏令,大才之人,年虽幼亦可补之。”
张平寒笑道:“此子竟是个大才?立一你可莫要说的这么早,昔年吕惠卿之孙年仅十六便想入太舍,神宗陛下亲试之,方才知才不在年高,故而定下‘年虽幼亦可补之’此律,而今距昔年虽久,尚无幼年之人一试,立一你可拿准了?”
他把陆平当成是方营的至亲了,这句话也算是对他提个醒,方营自然听出话中的意思了,这时呵呵笑道:“我便知道显之不肯,只是……”他低声对张平寒说了几句,使得张平寒又惊又喜,忙道:“真的?立一可莫要哄骗我。”
方营微微一笑道:“我哪敢哄骗你?不过涪翁后日便要南下,邀我等后生在南亭一叙,到时候显之莫要错过了。”
张平寒忙道:“那是自然,涪翁此次为何忽然返京?”
方营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显之莫要问上这么多,待到后日之晨你便明白,如今便让这个登上这小哥之名罢了,莫要耽搁其考试。”
张平寒点了点头,也是小声道:“立一你若早说此子乃是涪翁荐举,便省的如此之事了,何必说这么多话来。”
方营呵呵笑道:“从此事便可知显之为人,不私一分一毫,我在西头尚有些事,你便照看着他吧,待和他讲明后便让其进场,我也想看一看这个小哥的本事如何。”
陆平看着前方那两个人不停地有说有笑,不禁有些气闷,这时正有一人朝他走过来,对他笑道:“小兄弟,多日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在此地。”陆平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觉得很面熟,但是还是没有想起来。
那年轻人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已经不记得在下了?那日在大相国寺……”
他这么一说,陆平立马想起此人了,他便是那日在相国寺前误认为自己是考生的那个徐应名,那日匆匆说了几句,又是一个月不见,也无怪他想不起来,这时听他提起,这才不好意思地道:“原来是徐兄,在下惭愧,竟然不识故人。”
徐应名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切莫如此,你我萍水相逢,便是不记得又有何妨,适才我与两三友人正在这太学之中闲逛,未曾想到小兄弟你也在此,故而过来攀淡。”
陆平想起了科举,这个徐应名应该又一次参加科举了才对,他忙问道:“徐兄,前几日的科考尚顺利或?”
徐应名本来笑着的脸庞顿时黯淡下来道:“金榜尚未下发,不过此次实在压力太大,在下很难中榜,对了,小兄弟你为何在这太学之中?”
陆平呵呵一笑,正要说什么,方营走了过来对陆平道:“陆兄是在和何人说话?”
徐应名不等陆平说什么便开口道:“在下徐应名,草字白石,乃是江南明州人氏。”
方营一笑,也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和徐应名客套了几句,就对陆平道:“你到那边去登记一番,午时准时开考,莫要忘了进场,若是有事便到西院来找我,勿忘。”
徐应名惊讶地看着陆平走到不远处,像是在登记造册,吃惊地道:“难道小兄弟要进太学不成?”
方营笑了笑道:“徐兄莫要吃惊,我看徐兄也是士子,既然科举无甚把握,何不入太学,以求捷径?”
徐应名有些迟疑,他还是很有顾虑的,毕竟他也不是京城人氏,一旦决定下来,那便几年不能回家一次,见方营正笑着看他,不禁道:“那也好,在下便要请方兄引荐一下。”
方营带着徐应名又一次走到张平寒这边,这次没说几句便登记了姓名,然后便告辞而去,只留下徐应名一人在那等着。
陆平心中还在默念着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呢,他虽然在家中通读了几遍,然而脑子实在不够用,只觉得一会儿这新义没有什么意思,一会儿又博大精深起来,其中的那些道理不外乎定仁义和加名分,但是要把原句复述一下还真是为难陆平了。
张平寒因为陆平乃是黄庭坚荐举,故而格外青眼相待,这时对他说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东西,包括不能言及世弊时弊,不能言及朝廷诸官,不能诽谤政事,不能辱及先圣,不能有……反正就是太多规矩,让陆平心中不安起来,既然有经义策论,又不能妄议朝政,只能举前朝旧例了,而且不能让人觉得这是借古讽今,哎,难怪古人写文章那么担惊受怕的。
直到午时以后,众人才开始进场,总共三百余众,分隔间而考,二十人为一间,在东室之内,有专门监考之人来回巡视,以防夹带或者抄袭。
笔墨纸砚早就准备妥当,试卷也放在上面,因怕考官舞弊徇私,故而在午时前一刻才安排考间和坐位,陆平坐在最东边的一间瓦房之中,刚好*窗,窗外尚有松树翠绿,枯焦黄叶,算是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