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忽默然无声,她垂下了眼睫,掩去双眸间流转的心思。
那个时候她不过刚入京城数日,却病来如山倒,那场病来势汹汹,遍请名医也束手无策,岂知那日无缺公子携着一位蒙面女子来到府中,替她医好了病。犹记当时,师傅神色郑重的与她说道“女子容色过美反倒不好,不如就此隐去容颜,倒也可平安度日。”是从那时起,师傅为她易容,悉心传授她易容之术,自此后每一年的那个时候,无缺公子都会来到京城,为她更换仪容。
从侍郎府,到尚书府,最后到了丞相府。整整数年光阴,而如今,夏忽的目光落在公孙鸾卿眉间那细不可闻的细纹上,果真是时光如水,一旦倾覆,再难回头。
公孙鸾卿手中刀光乍现,她望着夏忽“素闻无缺公子的高徒,惊才绝绝,但姿容平庸,如今一看,便知传言不可尽信。”冷冽的刀光逼近夏忽的脸,“你不早就该死了吗?在姜府的那一场变乱中,被三皇子亲手绞杀!姜家的人没有一个活口,为何你还能苟活人世?与三皇子言笑晏晏,浓情蜜意?”冰冷的刀锋触到了夏忽脸上的肌肤,让夏忽几乎想要打一个冷战,明明这殿中凉如冬日,她此刻却被汗浸湿了全身“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刀锋滑到了夏忽的脖颈,公孙鸾卿笑得如同窗外盛开的繁盛的蔷薇花一般,妖媚而清丽“无情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如……就让我,送你去黄泉路,也好一家团聚,再无遗憾。”
夏忽的手握住了刀锋,血一点一滴顺着亮白的刀尖,滴在了雪白的大理石上,夏忽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公孙鸾卿,无情的人是你才对!”
公孙鸾卿眼中的泪光早已无迹可寻,一丝光芒一闪而过,“我爱他数十年,如何算作无情!”
夏忽松开手,起身与公孙鸾卿比肩而立,“若我猜的没错,恐怕云南花家早已备好了天罗地网,只待三殿下与千面以身相赴,而宋远之只怕早已被你擒下了。”
公孙鸾卿手中的刀啷当一声脆响掉在了地上,她望着夏忽,嘴角的笑意更深“捕风捉影可不熟一个好习惯。”
夏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疏狂的笑意,“公孙鸾卿,你十五岁便执掌一方家族,杀伐决断,毫不手软,以铁腕手段治家,使得家族蒸蒸日上,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为情所困数十年。”
公孙鸾卿沉默了。
夏忽依然在笑,继续推断“你以一封信引得三殿下来到你这杏花天影之中,借机告密云南花家一族的种种恶性,引诱华凉只身前去,孰不知你早已与云南花家沆瀣一气,此举只为华凉项上人头。”
公孙鸾卿淡笑不语。
夏忽又道“可我不明白,三殿下的命,你拿来何用。”
公孙鸾卿轻笑“我也不明白,我何处露得了破绽。”
夏忽垂下长睫,望着地上干涸的血渍,冷声道“眼神。你看向殿下的眼神,含着激动和兴奋,那种看着猎物一步一步掉入陷阱的那种兴奋——而一个试图依靠殿下势力获得庇佑的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况且,云南花家与你公孙家素无冤仇,前去云南做生意的人也免不了要在你此地落脚,你可从中赚取丰厚的利润,可你却要让朝廷将其整治——公孙鸾卿,你当真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吗?”
公孙鸾卿纵声大笑,而后道“你可知这千面是谁?他是花家的人,是花家宗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
夏忽的眸光蓦然深了下去,“公孙鸾卿,若大宸三皇子遭遇不测,杏花天影脱不了干系,届时,朝廷合力逼死一方势族也不是天方夜谭。”
公孙鸾卿娇笑道“云南花家谋害了当朝三皇子,又与我这杏花天影何干?”
夏忽僵立片刻,说不出是赞是讽“一箭双雕,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计。”公孙鸾卿却笑道,“不敢当。”
清风拂过,双阙楼前的花荫浮动,光影明灭之间夏忽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不如,我们来赌一局吧——公孙鸾卿。”公孙鸾卿以手抚面,“赌什么?”
“赌这一局,你输定了。”夏忽的声音斩钉截铁。
公孙鸾卿呆了一瞬,复又笑了起来,“不愧是无缺公子的高徒,死到临头也依然无畏无惧。”夏忽的眼睫在脸上投映出一片阴影,那阴影忽闪,“公孙鸾卿,让我猜猜,这幕后主谋是谁!”
公孙鸾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无缺公子的高徒,究竟有何处与别人不同,你且猜一猜。”
夏忽的目光落在了窗扉上,目光中一片寒凉“是六皇子,还是——皇后?”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笃笃笃,三声后便停住了。
公孙鸾卿深深的望了夏忽一眼,半响后拂了拂衣袖,“夏忽,并不是你每次都可以这样幸运的死里逃生。如今姜家是过街的老鼠,人人杀得,我今日留你一条贱命,你且好自为之。”
门打开了,一缕阳光滑落在了殿内。
公孙鸾卿的衣摆沾染上了几许明媚,她的声音低沉如许“夏忽,有一样你猜错了,我爱他,不管是往日还是今日,我爱的只有他。若不是这份情意,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不过一瞬,门便又扣住了,嘎巴一声,上了锁。
青衣侍婢在公孙鸾卿耳旁低语道“小姐,不好了,韶棠少爷受伤了!”公孙鸾卿的目光乍然冷冽,“他在哪里?”青衣侍婢忙道“在小姐的房内。”
花韶棠的胸口中了一剑,那伤口若再偏几分,便是正中心口。此时血流如注,浸湿了公孙鸾卿的蜀锦绣床,额间的冷汗直冒,一张脸煞白,他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拉住了公孙鸾卿的手,“阿卿,快走……”公孙鸾卿回握住他略微冰冷的的手,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花韶棠身上的力气随着涌动出去的血液一点一点消失,他想再睁开眼看看眼前日思夜想的丽影,挣扎了几下却终究敌不过浓重的倦意扑面而来。
沾染着鲜血的手蓦然滑落,公孙鸾卿的心滑到了谷底,她伸手去探了探花韶棠的鼻息,索性还有微弱的气息,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公孙鸾卿起身,对着身旁的婢女吩咐道“快去拿止血的伤药过来。”婢女应声而去,步子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见到婢女没了动静,公孙鸾卿厉声喝道。
一柄长剑抵在婢女的脖子上。剑光在室内晃了晃,公孙鸾卿翻身从床榻处的暗格抽出了一柄剑,缓步走了出去。
月白色衣衫翩然,乌发如墨,唇角的笑意淡漠如水。“怎么是你?”公孙鸾卿的脸色沉了下去。手中的剑光一扫,那青衣侍婢便跌在了地上,“怎么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