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不甚明亮,华凉微眯了眼睛,待看清那乌黑字迹之后,便唤来小厮吩咐道“去告诉宋公子一声,要他准备一下,我们后日便启程回京。”
小厮自是领命去了,刚行至门口便被华凉叫住了“待宋公子知道了再去知会知府大人一声。”
华凉这才将手中的密函就着烛光烧掉,看着一层薄薄的灰烬落了下来,华凉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起身行至窗边,推开了轩窗,但见空中一轮清月,素辉千里。
翌日。
华凉本是携同好友一道游玩,因此并未带扈从。
可是他既然已经亮明身份,那霍州知府肖昱祁断然不会再让大宸皇子如此孤身回京,早在华凉进入霍州表明身份当日,便已经备下了车马随从,就是等待着这一日,在三殿下启程回京之时,繁华相送。
“东风送我上京城!”宋远之一面笑,一面斟了酒,“殿下这东风吹的如此之快,倒令我措手不及。”
一直闭目养神的华凉此刻睁开了眼睛,含了淡笑道“这风固然快,却不是我吹的。”
自从马车驶过了黄河,一路向北,千面便愈发沉默寡言,笑也不笑,全然不是那个张牙舞爪的神医了。夏忽亦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令华凉担忧不已,他不禁温声问道“你可是不愿回京吗?”
夏忽掀起眼皮看了看华凉,摇了摇头,便又垂下了眼睫。
华凉思索片刻,以为夏忽再为华嫣一事担忧,便又道“华嫣已经随了苏偃镇守边疆去了,此时不在帝京,你大可放心。”夏忽闻言,华嫣公主不在京城,心下倒是略微放松了一下。可是苏偃既然已经去了边疆,那么关在骊山的姜暮呢?他是死是活?可有换了地方羁押?夏忽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可她看着华凉关切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问,不能问。
是以她只好又垂下了头,手指绞着裙裳上垂下的素色丝绦。
华凉手中的折扇合了起来,复又散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默然许久的千面忽然笑着问道“那美娇娘可和你心意?”
宋远之脸色紧绷了起来,坐正了身子忙回道“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话音还未落完宋远之便后悔了,因为千面已经摆出了一副惊讶表情,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我是在问殿下话呢!”
华凉与夏忽忍俊不禁,两人异口同声道“怎么不见肖家小姐呢?”
宋远之生平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当即涨红了脸,“那肖家小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余下三人看着他的局促样子,越笑越是开心。
宋远之皱眉皱了半响,方才正色说道“女儿家心机过重未必是好事。”
三人这才止了笑声。
马车走的是官道,且有皇室徽记标识,是以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不消几日便已经抵达京郊了。
宋远之跃跃欲试,颇有几分期待,华凉虽然面色如常,但风尘仆仆一路走来想必也是渴望早日归京。
只有夏忽知道,每离京城近一步,便离分别的时候近了一刻。
夏忽心底有几分怅然,禁不住抬头望向了千面,谁知千面正在看她,见她抬头,便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
马车休憩片刻继续行驶,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帝都的城门口。千面跳下了马车,仰望着那一张牌匾,终是垂下了眼眸。
华凉挑开了帘子,问道“千面?”
千面这时才回了身,对着华凉笑道,云淡风轻的样子“送君千日,终须一别,就让千面在此告辞吧。”
华凉的神色剧变,他随之跳下了马车,急声问道“你要走?走去哪里?为何要走?”
宋远之也切声问“你为何要走?”
千面拂袖一笑,朝着惊愕的两人眨了眨眼睛,“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千面笑了几声便正色道“承蒙花家宗主将我养大成人,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千面,这份恩情千面不得不还,还望殿下珍重,三年后,千面必将与殿下重聚京城。”
华凉沉默了,杏花天影一事,到底是欠下云南花家之主的许多人情,不惜大义灭亲,亲自设计诛杀亲儿,花家宗主有此要求,自是无法回绝。
华凉的神色寂寥了起来,他伸出手握住千面的手腕,语声带了歉意“到底是为我,才……”
千面打断华凉的话,朗笑一声“是我自己甘愿如此,又与殿下何干?”
千面的红衣犹如烈火,华凉的白衣如雪,两人比肩而立,汇成一道世间少有的风华,宋远之黯了眉目,望着两人许久,继而说道“不承想,你竟要离开。”
千面粲然一笑,朝着华凉一拜“殿下,虽是离别,却无须伤感,因为终会再见。千面就此告辞!”
回京本该是一件喜事,却因为千面的骤然离开而沾染上了几分离愁和低迷的情绪。华凉久久伫立在原地,望着千面纵马飞去的的那条小道,神色怅惘。
夏忽亦是在马车中掀了轿帘,向外张望着,似乎仍在回想那一袭红衣的卓然身姿。
宋远之眉间思虑愈加深重,他思索了片刻才走近华凉,在他耳旁低语道“殿下,千面神通广大,为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若不能收为己用,那不如——”
“表哥,”华凉收回了目光,语声冷了下来,“他是华凉的挚友,如你一般,是我至亲之人!表哥如若再存了这种心思,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宋远之低叹一声,“华凉,表哥是为你好,即使你因此疏远表哥,我也要告诫你,待人接物须得留一份戒心,万万不能全然相信!尤其是千面这样的名士,夏忽这样的倾世红颜——难道你忘了吗?忘了如何惨死的三皇妃吗?你不怕悲剧重演吗?”宋远之愈说便愈慷慨激昂,将悉日来的担心忧虑一应倾吐了出来,“华凉!你怎能为了她一个青楼女子连命都不要!”
闻言,华凉的眸色深了起来,他神色淡淡的,说不出是喜是悲,抑或愤怒,他声音一如平常“我没有忘,这一生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默然站立许久,华凉才又说道“我知道表哥是一番好意,但是这些话以后不用再说,华凉自有分寸。”
宋远之叹了一口气,终是让了一步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提,但我希望你时刻清醒。”
遥望城门之后高耸的数重宫阙,华凉的眼眸深沉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