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朝,自是仪仗显赫,夏忽站在人群之中,敛了眉目间的期盼,翘首而望,先是十八铁骑走过,紧接着的是八面旌旗迎风猎猎而舞,旌旗之后是十名手执削金提灯香炉的青衣婢女,最后徐徐落入众人眼中的才是八人抬的红鸾轿,薄纱清扬,四角金铃随着步子玲玲作响。
行在仪仗最后的,是一身白袍的华凉,鬓发微微散乱,眉眼间略有倦意,一张脸更是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更衬得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夏忽兀自抬眼,却见华凉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后朝着她看来,唇畔露出的微笑十分炙热,像是一团火隆隆的烧了起来,与他平日里淡淡的神色,似有似无的笑意,恍若是两个人。
街市上人头攒动,而他的目光就那样轻易的捕捉到了她,肆无忌惮的瞥向了她,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她的眼睛中,抑或许,是她的心中。
夏忽亦是朝她微微一笑。
这一幕恰好落入玉色染衣的眼中,两人皆是捂着嘴嘻嘻一笑。
公主绵延的依仗终于从这里走完了。
人群不消片刻便散去了,夏忽轻叹,“四公主果真尽得盛宠,经年不衰。”玉色笑道“圣上本就子嗣单薄,四公主又是大宸唯一的公主,圣上自然是疼爱的紧,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更何况,公主如今可是有孕在身,更是要仔细看护,容不得任何闪失。”
夏忽轻轻点头,想起华凉满脸倦容的疲惫模样,不禁问道,“殿下几时能回府?”玉色略一沉吟“殿下要带了公主入宫去向圣上和皇后娘娘请安,然后再护送公主回府,这样一来一去,恐怕又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夏忽点头,淡声道“我累了,回去吧。”
忽然想起了什么,夏忽又问道“公主回朝,驸马怎么未曾相伴回来?”
玉色眸光一闪,“这奴婢倒不知了。”玉色扶住夏忽的手臂,缓缓步下石阶“不过奴婢揣测,定然是边疆战事吃紧,驸马抽不得时间回京。”
“边疆仍在打仗吗?”夏忽垂眸,眉间燃起一抹怪异的笑“若是如此,便是有这个理了。”
染衣忽然弯身,拂去夏忽深绿裙摆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淡红花瓣,扬声道“公主自幼长于深宫,锦衣玉食,若不是为了驸马,又岂会亲临边疆。”
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地方怪怪的。
按照如此之说,华嫣公主本就盛宠不倦,看今日这仪仗便知一二,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劳心费力寻出飞鸾舞的谱子,亦欲以惊世之舞迷惑圣上……
依照公主言行,分明是不喜苏偃,可如今却是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
夏忽摇了摇头,到底皇家中人,深不可测。
“慕容王爷!”玉色染衣的惊呼声乍然响起,夏忽堪堪止住了脚步,拉回来烦乱的思绪,抬眸望去,那慕容泓一身月白云纹袍子,好似凝了无数华光,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几步之外。
夏忽垂眸敛衽,目不斜视,“王爷!”
夏忽这样不讲礼数,慕容泓却也没有训斥,只是笑笑,笑望了半响方才问道“你的伤好全了吗?”
夏忽眉毛一挑,心下想着,当初那一箭不还是拜你所赐吗!遂冷着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劳王爷挂心。”
慕容泓见她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越发起了捉弄的心思“若是好不了,也无妨。”慕容泓望着夏忽清亮的眼眸,“本王自会养你一辈子。”
夏忽登时红了脸颊,“请王爷自重!”
慕容泓清朗一笑,愈发笑得开怀,但见夏忽身后的两个婢女皆是一副警惕模样,望着他的目光转也不转,便只是哀叹一声转身离去。
夏忽轻出一口气,望着慕容泓消失在闹市的忻长身影,眉尖微蹙,每一次都是这样,出现的莫名其妙,也离开的莫名其妙。
玉色替夏忽撩起了轿帘,染衣扶着她坐了进去。
夏忽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红衣背影上,那一身红衣与千面的妖娆清冽不同,这红衣却是闪着阳光和一种飞扬的气质,夏忽忍不住透过车帘多看了几眼。
谁知那红衣人漠然回头,朝着夏忽勾唇一笑,眉梢一挑,眼波流转,尽是呼之欲出的得意神态。
熟悉的容颜夏忽如何也忘不了。夏忽倏然的羡慕起了她来,这么多年,傅昭雪仿若一直未曾被岁月改变,不管是姿态还是面容,都和从前一样。夏忽放下了车帘,苦涩的笑容浮现了出来,可是自己呢?
那个娇憨天真,欢快无比的模样早就消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步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难开怀的自己。
“父皇。”华嫣公主垂下羽睫,从宫娥手中拿过茶盏放在誉帝的手畔,“父皇你怎么不理我呢!”
誉帝掀了掀眼皮,觑了华嫣一眼,慢幽幽的说“朕早吩咐过了,你不必来请安了,却还是这样巴巴的跑来了,叫朕怎么放心你呢。”
华嫣公主眉间确实是倦意风霜扑面,却仍旧温婉笑道“父皇虽然体恤儿臣,但儿臣却很是想念父皇,所以一定要来看看父皇,儿臣的心才能放下。”誉帝眸中流过一抹宠你的神色,笑道“如今这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愈发会哄朕了。”
华嫣嘻嘻一笑,“儿臣实话实说,怎会是哄父皇你呢!”
华凉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父慈子孝的二人,神色莫名。
华嫣公主正自说笑间,突然一阵汹涌的恶心感自喉间泛了上来,她强压不住,“哇”的一声便干吐了起来,侍立一旁的宫娥慌忙拿过早已备下痰盂奉了过去。
华嫣摆摆手,示意用不着它。
过了好一会儿华嫣方才缓了过来劲,望着誉帝苦笑道“父皇……”
誉帝看着华嫣难受的样子,心疼之色乍显,扬手唤来宫娥“扶公主去清凉殿休息,还有,命太医去瞧瞧。”
宫娥扶着华嫣公主走了出去。
誉帝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望着华凉,眉间无奈之色陡显“你可想好了?”
华凉抬头,眉间俱是秋叶飘落,霜红凋残般的落寞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