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黄昏已近,暮色终将笼罩下来,赋予离国邺都一片崭新又熟悉的宁静黑夜。
夏忽的心情并不大好,至于为什么不好,夏忽自己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没有了着落。也许是因为宋远之有意无意的那句嘲讽,也许是因为千面对华凉的回护,也许,是因为慕容泓的那句十分不留情面的实话。
也许,是因为,慕容泓终究是否认了夏忽一直以来的猜测,斩断了最后的一丝幻想,她才会觉得失落。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师傅留在这世间的痕迹,哪怕是蛛丝马迹,她也不想放过。
精致的晚膳也没有吃上几口,夏忽便再也吃不下了。倒是冯绮,因着那些小菜色香味俱全,不由得便多吃了几口,一边嚼着菜一边问道“姐姐,你不再多吃一点吗?”
夏忽摇摇头,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冯绮的手边,轻声说道“你喜欢便多吃一点。”
冯绮嘻嘻的笑了一声,又埋头吃了起来,夏忽瞧着冯绮,觉得此时的冯绮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懵懂鲜活,是一个活生生的,能够让夏忽温暖起来的少女。
一如初见时候,冯绮那张梨花带雨布满担忧和惊惧的脸庞,一直留存在夏忽的心底。可是,岁月还是改变了这张脸,给了这张脸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冯绮放下筷子,抿了一下嘴角,刚欲起身开门,却被夏忽制止了,夏忽的手轻柔的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清浅疏淡“你慢慢吃,我与他,先出去散步,你今晚便早点歇着吧。”
“姐姐知道是谁?”冯绮抬眸,看着窗外隐约的人影,又转头看着夏忽,好奇的问道。
夏忽点了点头,一边起身,一边给冯绮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站了起来,取出自己水碧色的披风,围在脖子上,方开了门走了出去。
慕容泓好像是刚刚沐浴过一样,眉目愈发深邃,目光中带着一层亮晶晶的水汽,黑发也越加黑亮,笑吟吟的站在自己眼前,神清气爽的样子一扫下午的窘态。
慕容泓唇角微斜,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着夏忽,“刚用过晚膳,现在正好随我四处走走,省得胃里存了食难受。”
夏忽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两人并肩而行,偶有言语,但是因着夏忽的沉默,两人并未多说几句话,夏忽低着头,专注于脚下鹅卵石铺就的蜿蜒甬道,慕容泓见她这般样子,也只好沉默下来。
两人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山环水绕的假山旁,这假山端的是怪石嶙峋,石上开满了花朵,垂下了许多绿色的藤萝,瀑布似的簪着几朵看不出颜色的小花。
假山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背对着夏忽和慕容泓,有悠悠琴声从他指尖一泄而出,在夏忽与慕容泓的耳边惊出一层一层的波澜。
夏忽屏气凝神,听着悠扬的琴声,莫名的听出几分伤感来。
琴声带起了夜色,仿佛使一望无际的漆黑夜色变得浓稠起来,情怀凝固了一般的胶着。
琴声一落,慕容泓便以手击掌,赞了一声好。
“从前只知道夜大哥的箫声是一绝,”夏忽脸上有怀念的笑意和神情,看着抚琴而坐的李辙印,说道“可是没想到,夜大哥的琴,也是这般厉害。”
李辙印起身,面对着夏忽和慕容泓,朗声问道“如此良夜,共饮一杯无?”
夏忽与慕容泓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王宫的一处偏殿中,于烈伏在废后的膝盖上,声泪俱下的诉道“母后,是烈儿没用,不能替母后分忧,不能把母后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废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在于烈的头上,将本来整整齐齐的鬓发弄得有些散乱,废后色眼睛也是红肿着,脸上的悲戚和不甘不比于烈少上半分,“烈儿……你父王被他蛊惑了,丝毫也不在乎你……”
“母后……如今大势已去,我与母后都被囚禁在这里……”于烈回握着废后的手,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滴又一滴的热泪滴在废后的腿上,仿佛在她身上烙下了一个印子,烫的她生疼。
于烈是她的亲儿子,是最应该登上王位的人,为何,他们都要剥去本应属于烈儿的东西呢!上天是如此的不公!
废后的目光凝在于烈的身上,眸中满是爱意,“烈儿,是母后对不起你,没有能替你把一切都筹谋好……”
于烈摇摇头,目光狠戾,语声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这次不知是谁,替慕容泓通风报信!我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废后的目光悲悯更重,“如今,我已经是废后了,再掀不起一点的波澜,你的王子身份虽然受到承认了,但毕竟还没有祭祖,没有受到王室宗族正经的承认,这般数罪并罚,只是囚禁,已经算是你父王开恩了……烈儿……”
于烈恍惚的抬头,呢喃道“母后……慕容泓不会狠心杀我的。”
提到这个,废后的眼中惊惧乍现,思及往日,她待慕容泓的种种,心中有了几分控制不住的冷意,额间不断有冷汗渗出,一大滴一大滴的,与于烈的泪珠掺杂在一起。
废后忍不住想到,自己刚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心底的那种愤怒和绝望。
养了十三年的儿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民间,受着各种苦楚,遭受着各种非人的待遇,而慕容泓鸠占鹊巢,理所当然的霸占了他儿子的身份……
犹记得,年纪小小的慕容泓走到她身边,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略微得意的说道“母后,今日我把这书中内容诵了一遍,父王大喜,奖励我来陪母后一天。”
那时,她看着眼前容颜俊俏,聪慧异常的少年,心底却再也生不出一点的爱意,她怎样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烦闷,看着少年的目光变得冷酷而厌恶,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怎样也藏不住了。
就如纸中包着的熊熊烈火一样,燃烧成了一团,轰轰的,无论她怎样掩饰,也不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