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辛夷对陆苒的邀约答应得很爽快,好像是一场朋友间闲来无事时相约赏花踏青一样。地点是楚辛夷定的,就在风长豫停留在朔阳的那艘画舫上。
风长豫向来都是个大方的人,也不是个多么长情的人,那艘画舫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改造它,临到头来送人时仍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把画舫送给了南修桓,说是体谅他身无长物,聊赠一笔微薄的资产去也好让他这个师弟看起来多少像是个娶得起老婆的人。
南修桓听完就暴打了他一顿。在他看来这纯粹是在给他找麻烦,毕竟这么大的一艘画舫,也不能就这么碍事地停在渡口。最后还是楚辛夷帮了忙,把渡口一处空着的船坞腾给了这画舫。
现在这画舫又被拖了出来。理由非常光明正大,说是南三公子要游江乘凉。南修桓对这个听起来十足蛮横的理由感到非常无奈,他一向认为自己严格意义上来讲算不得是个纨绔子弟。
陆苒来时竟是做了男装打扮,腰上还别了剑。南修桓一瞅她这模样就知道八成不是光明正大从家里正门走出来的。
南修桓盯着陆苒看了好几眼,怅然道:“我还是觉得你这样的打扮看起来比较舒服。”
陆苒非常奇怪地问:“你看着顺不顺眼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给你打扮的。”
南修桓叹息:“陆姑娘啊,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对自己存在什么误解。”然后他看着陆苒不明所以的眼神补充道:“比如性别。”
陆苒低头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可以看的出来自己是个女人的。”
“我当然不是指外表。”南修桓无力道:“你要知道,即使是傅瑶,如果有人说她今日穿得不好看她也会很记仇的。”
陆苒脸上显出明显的嫌弃来:“有工夫在意这种事情做点什么不好?”
“......”南修桓表情复杂地妥协,口不对心地称赞道:“有道理。”
楚辛夷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甲板上蹲着的南修桓,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南修桓心累地摆摆手,站起来,道:“陆苒已经在里面了,殿下也进去吧。”然后他上前,解开了绑住船的绳子,然后画舫晃晃悠悠随着水波慢慢离开了码头。船上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南修桓二话不说就去做了船夫。
风长豫是个会享受的,整艘画舫的操作方法十分简便,还在两侧加了两扇用来观景吹风的窗子。
楚辛夷进了船舱,见了陆苒,简单寒暄后便直奔主题:“陆姑娘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陆苒道:“在此之前,想先和殿下确认一件事情。”
“你说。”
“城中有一家名叫‘蓬莱居’的酒楼,里面有个说书先生名叫柳青时,是不是已经是殿下的人了?”陆苒问。
楚辛夷笑道:“陆姑娘这话问得奇怪,我久居深宫,怎么会知晓一个说书先生?”
陆苒咬咬牙,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将这对话继续下去。
楚辛夷看得出来陆苒的苦恼,温柔地圆场道:“不如我们换个问题,为什么找我?”
这个问题陆苒倒是不存在什么难言之隐,道:“朔阳对我来说很陌生,南修桓信任你,我信任南修桓而已。况且,我听说他前段时间重伤是因为你。”
“所以呢?”楚辛夷问:“陆姑娘觉得我会念及他的恩情,所以一定会帮你?”
陆苒摇了摇头:“一个恩宠在身的长公主,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去?南修桓救你,是你默许的,你能信任他,想必你们之间必定不存在什么立场的冲突。我虽然对朔阳了解不多,也知道南家是四皇子一派,你想必也是一样的。”
楚辛夷脸上这才现出点满意的神色来:“看来陆姑娘要告诉我的,是一件很有分量的消息。”她笑意盈盈看着陆苒,道:“但我觉得我比较想知道陆姑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苒有些紧张的揪着手指,她此时忐忑不安的模样总算是有了两分女儿姿态,倒是和身上的打扮有些违和,她的语气有些不安又有些急促:“我师父,我想保她一命。”
“陆姑娘,陆楼主是个江湖人,又是个生意人,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楚辛夷问道:“还是说,陆姑娘已经知道了陆楼主做了什么犯了死罪的事情吗?”
“是,我知道。”陆苒咬咬牙,像是鼓足了勇气去直视楚辛夷的眼睛。仿佛这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她把自己的一切筹码孤注一掷地扔在赌桌上,在求一场未卜的胜败。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开了口:“我知道我不如殿下聪明,我也没想瞒着殿下,我既然来了,便是打算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我只求殿下这一件事。”
楚辛夷并未急着答应陆苒,而是慢悠悠看着窗外的景色,说:“先前去了趟扬州,收获颇丰,也有幸同陆楼主一谈。”
陆苒脸色瞬间一变,叹息道:“那,殿下便听听我所说的吧。”
楚辛夷目光沉静:“我很期待。”
“我不是陆相的女儿。”陆苒说:“我该是他的侄女,我师父,其实是我娘。”
楚辛夷一愣,面上未显出分毫诧异:“可据我所知,陆楼主的女儿,现下应当在一家名家‘采芳斋’的乐馆中。”
陆苒摇摇头:“那才是陆丞相的女儿。”
陆苒道:“我,算是我父亲吧,名叫陆清,是陆丞相双生的弟弟。”
“陆清,陆廉,怎么看也该是兄长才对。”楚辛夷笑言:“怎么刚好反过来了?”
“确实应该是兄长。”陆苒道:“陆相当年也是平民出身,科考入仕的。当时陆家兄弟两人,考上状元的是弟弟陆廉。但是放榜后,顶了陆廉这个名字入朝的是哥哥陆清。”
楚辛夷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是说,朝中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其实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吗?陆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陆苒说着,解下了腰间的相思剑,相思剑的剑柄处竟然装着一个极其精巧的小机关,陆苒有规律地扭了两下,里面弹出了卷薄薄的纸张来,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纸张有些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陆苒将纸张递给了楚辛夷,道:“我师父,也就是我娘,在陆清赶考前便遇见了他,两人两情相悦,有了个孩子,也就是我。谁知陆清去了朔阳后便再不见踪影,知道几个月后,他在一个夜里找到了我师父。冒名顶替是诛九族的大罪,陆廉想要杀了自己弟弟灭口。谁知不慎让人跑了。我师父当时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但好歹有功夫傍身,便和陆清一起走了。两人打算找个小山村度日。几个月后,便有了我。”
“可是陆廉并未放弃灭口。”
“是啊。”陆苒苦笑道:“那时候我师父刚从鬼门关走出来,还没缓过一口气,追兵便到了。陆清为了保护妻女独自一人引开了追兵,后来再无消息。我师父将我暂时寄养在了玉绮阁老阁主处,去了朔阳。那时候,陆相刚刚娶了名门贵女的陆夫人,生下一个女儿,正是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我师父本想杀了陆廉的,但她元气未复,惊动了人,实在不甘心,带走了刚出生不久的陆家千金。也就是现在在采芳斋的琴娘绿云。”
楚辛夷一直都是平静的,却是突然叹了一口气:“但陆清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像是变了一个人。”
陆苒低下头,像是有些难过:“可能我师父早有预感吧,那日她收了一封信,便让我来了朔阳,我一度信以为真,以为陆丞相真的是我父亲。”
楚辛夷捻着手里一张薄薄的纸张,问:“你恨陆家吗?”
陆苒沉默了一会,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应该是恨的,毕竟如果没有现在的陆丞相,所有的事情都会很不一样,可其实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太多的恨意,毕竟已经这么久了。”陆苒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相思剑:“虽然我师父一直都瞒着我,但他毕竟是我师父,从小养我到大,我也早就想好要拿她当亲娘孝敬,只要她好好的,旁的什么都和我无关。”
楚辛夷笑道:“我很欣赏你的这种心态。不过你还没说完,还有什么?”
陆苒抬起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然后她迟疑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剩下的这些,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都是我亲眼所见所听,我猜殿下近来可能在追查柳青时到宋秉淮的一系列事情,殿下可以做个参考。”
“你说。”
“从之前朔阳的采花贼说起吧。”陆苒道:“重金聘请了比翼杀手的确实是陆丞相不错。但陆丞相并不知道这二人是杀手。比翼杀手是被人送到陆丞相面前的,有一张很……‘靠谱’的履历,陆廉这才请他二人去遮掩陆家庶女私奔的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