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雪地冰天。
一骑落蹄匆匆,赶至袁府,探子满身雪泥,跃身下马,脚步如飞。袁府门前十八名守卫,不敢怠慢,齐声吆喝,推开大门。那探子一脚跨进门槛,气沉丹田,扬声吼道:“文将军回城!”
一句“文将军回城”,此起彼伏,满院传递。此时袁绍正眉头深锁,与曹操在书房中低声密议,听到此语,精神一震,道:“俊馀回来了!”
袁绍已然得知蒋义渠身受重伤,性命难保的消息,但当文丑朱灵入屋参见,亲口说出蒋义渠死去,仍大感震惊。
蒋义渠的武艺与一营战力,在袁军之中并非突出,但其作战意识与配合度极强,与文丑联手出战,多是无往而不利;更为要紧的是,蒋义渠在袁军之中,人缘通达,又深谙袁绍脾性,平日传达命令,疏通众将之间的关系,分寸极佳——如今折了这员得力大将,实让袁绍痛心不已。
双目发红,百爪挠心,直至听了暗夜突围的战况,袁绍才五指大张,“啪”的一声,重重拍向台面,泄愤似地吼道:“一招退高顺,好!”
“实是侥幸得很。”文丑道:“濮阳中一切如常?”
袁绍平日言行举止,霸气外露,精力旺盛,只有心腹重将面前,方才显露出困顿之态——此刻他脸现疲态,以掌覆额,缓缓道:“贾诩奸计连连,当真防不胜防。你二人先卸甲休息,午后深谈。”
文丑和朱灵点点头,长身而起。“是了!”文丑道:“随行而来,还有秦施一家。”
袁绍闻“秦施”之名,眉头忽展,双目一亮。
“秦施此刻主动来投,此中似有蹊跷,”朱灵低声道:“主公,咱不可轻信于他!”
文丑道:“秦家的三公子赵云,此子通马之力甚强,假以时日,可成将才。”
“喔!”袁绍闻言,十分注意,急急问道:“此子一营骑数几何?”
“尚无控营之力,不过——”文丑道:“他通马之力,却是与众不同,”
骑将所可以掌控的骑数,由通马之力而定。通马是强是弱,天生而定,是以后天通过对战法的精研苦练,确能提升一营骑兵的作战能力,但一营骑数,则不可改变。
袁绍听了这话,当即摇摇手,兴味索然地道:“小小骑兵,不消提了!”
赵云初来乍到,不受重视,亦在文丑预料之中,心中暗道:“我只须对他体内这股通马之力,好好做一番引导,必能化成控营之力;这小子一成骑将,必能受主公所重视。”心中有了这番思索,此刻便也不再多言。
袁绍对赵云毫无兴趣,反而是对秦施,十分看重——此时乃急须用人之际,若秦施肯倾力相助,则能弥补蒋义渠留下的战术空缺。直到文朱二人离去,袁绍口中念叨着“秦施十八攻”这五个字,走回密室之中,继续与曹操之前的密谈。
谈到一半,卫兵高呼:“陶公到!”门被轻轻推开,陶谦面无表情,弓着背,缓步而进。袁绍,曹操,陶谦三人,交情极厚,彼此无需多礼,坐下便可谈及要事。(陶谦,字恭祖/身份:城主)
袁绍把昨夜文丑逃出之战,复述一遍,只听得陶谦心惊胆战。“幸得文俊馀无伤!”他口中啧啧作响,摇了摇头,道:“贾诩之谋,果真诡诈。”
“若再拖延,恐夜长梦多。”袁绍拍了拍额头,双臂一抬,做了一个掐脖的手势,低声道:“索性就在这几日之间,一拥而上。”
“这个——”陶谦手指在水碗中点了点,在台上缓缓写了个“孙”字,道:“袁公,这个人,只怕要反。”
曹操双眉一皱,笑道:“孙坚对董军恨之入骨,反抗之志,异常坚决,何生反叛之意?”
陶谦望了望窗外,一脸隐秘之色,伸出三个指头,低声道:“张韩王,这三位,皆有此虑。”
这是指联盟军中的张扬,韩馥,王匡。“所虑之事,必有所指。”袁绍指了指陶谦,道:“且细细道来!”
“孙家的寻粮队,在宛城附近兜兜转转,无有董军阻拦。此其一。”陶谦道:“据闻其子孙策,此次不来濮阳,乃是与董军密谋,要在半途,截击联盟军。”
孙家的寻粮军不遇董军阻击,有可能是董军的疑兵之计;而孙策不来濮阳,更并不能说明其又谋反之心——袁绍与曹操闻言,脸上均有不以为然之色。
“莫急,还有其三,”陶谦用手轻轻拍了下台面,沉声道:“本来说是‘斗吕’,现在说要押后了。临战退缩,嘿嘿,这又是为何?”
洛阳之战,联盟军经过十数天的商议谋划,终于定出个完整战术——陶谦口中孙坚的“斗吕”,便是在交战之时,设法先围击董军第一高手吕布。吕布一营二十二骑,凌厉异常,须孙坚与江东六杰,共七营之力,将之合围紧困,力阻其威,此乃是战术中的关键之点,临时变卦,确是令人生疑。
“文台有勇有谋,素性耿直,若是幡然变计,则必有难言之隐。”曹操沉吟一阵,望着陶谦,道:“陶翁,你如何得知此事?”
“自是张韩王这三位,告知于我。”
袁绍与孙坚素来不睦,此时闻言,不禁怒火上冲,两边太阳穴都鼓了起来。曹操知袁绍连续数十天来,未能安眠,心中有无数忧心挂虑,难免情绪起伏,乃伸出右手,按了按袁绍手臂,转面向陶谦道:“他人之言,毕竟不可全信。二位且容我与文台一谈,再行论断。”
一言方落,门外守兵扬声高呼:“张邈张将军求见!”
屋内三人闻声,心中均是一凛。张邈向来谨慎,此时求见,必有要事。陶谦双手按在桌沿,作势欲站起,眼望袁曹二人,脸上是询问和戒备的神色。
“你不必走,”袁绍伸掌朝陶谦压了压,道:“一同会会他。”
张邈此来,确有要事禀报,只见他脸色阴郁,一进门便是叹气连连。“袁公——”他欲言又止,瞅向陶谦。(张邈,字孟卓/身份:城主)
“孟卓,不必顾虑,”袁绍道:“有话请讲!”
张邈点了点头,长长地“唉”了一声,道:“这濮阳,恐怕非久留之地,久留必乱。”
袁绍“嗯”了一声,斜目望过去。
“昨夜在我府上,孙文台和张三眉,刀剑相对,要不是我死死护住,”张邈道:“一场血光之灾,其能避免?”他挽起袖口,露出右臂上的一处伤痕,道:“我还替孙文台挨了一剑!”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张杨额间有一个长毛的胎记,远远望去,有如多了一簇眉毛,众人笑谈间,戏称他为“三眉”——此人素来傲慢,自视极高,事事不肯落于人后,与孙坚脾性大是相克,只要这二人在同一个场合碰面,必起争端。然而吵到动气手来,倒还是头一遭。
陶谦摇了摇头,斜眼望了望曹操,脸上是一付“果然如此”的神情。
袁绍冷哼一声,道:“这一剑,自然是孙坚刺出的了。好大胆!”
“除了他还有谁?这孙文台——”张邈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太狂太傲,当他们孙家在濮阳城中,也是一方霸主,动不动就舞刀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