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人曾经问我，在你的眼里，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爱情就是我哭着哭着，他一安慰我，我就笑了。

爱情，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当它来临的时候，结束的时候，都那样的理所当然。

苏时雨，他一直都以为那个时候吻住他的我，真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信誓旦旦说出的那些话。他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他。

没有理由。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存在，总是不需要理由的。

每天，我都尽量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总是想用尽全力开心的生活着。我希望，那个内心布满伤痕的男孩子，也能这样开心的过好每一天。

在他离开的那些个日子里，我依然这样祈祷着。

那一天，苏时雨牵着我的手，静静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开始缓缓的飘落在地面，落在他细长的眼睫毛上，然后融化后的水珠顺着他的眼角，他白皙的脸颊，掉落在地上。

真奇怪，快开春了，竟然会下雪。

他抓住我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里，想竭力捂暖我冰冷的指尖。

苏时雨告诉我很多事情，轻描淡写，仿佛在讲着与他完全无关，另一个人的故事。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是如此的幸福。

这样寒冷的雪夜，我不知道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是怎样站在医院里，看着父母消失在那个冬天。他的小手是不是也像此时这样冷，他穿的也是这样的单薄，他哭了吗？有没有好心人把他拥进温暖的怀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告诉他：孩子，没事的。

可是，没有。

那一刻，我真想穿越时光，去看一眼那个时候的苏时雨，去抱一抱他，告诉他：别怕，有我在。

苏时雨本不姓苏，也不叫时雨。在孤儿院，别人都叫他，007.

007，该吃饭了。

007，该睡觉了。

007，该去写作业了。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这样呼唤着他，但慢慢的，连大名鼎鼎的特工称号007也被人遗忘了。

孤儿院的孩子越来越多，食物越来越少，他的个子越长越高，却吃的越来越少。半夜肚子饿了，他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然后逼迫自己尽快的进入梦境，因为那样，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长的很清秀，很招人喜欢，但每次想要领养他的夫妇看着他眉宇间的凛然，就匆匆的把目光投向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目光钦羡的孩子。

然后，他低下了头，攥紧了自己小小的拳头。

之后的每天，他站在镜子前，开始练习微笑，笑的温柔，笑的让人舒服，笑的希望所有人把目光都集聚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刻苦学习，争取每次都拿第一，孤儿院只能吃力的供完他念完小学，最后他只好靠着好心人捐赠的旧书自学。当孩子们为一个馒头争吵的时候，他从书中的世界抬眼冷观着这一切，然后笑了。

一年以后，他被苏家收养了，有了新的家，新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苏时雨背着我，轻轻地说：沈黎，不要用可怜的目光看我，不要安慰我，不要伤心，也不要为我流泪。

但我还是哭了。

他无奈的蹙眉伸手帮我擦眼泪，然后把泪水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笑着说：原来眼泪是甜的！

我破涕而笑，然后钻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我知道，今天以后，我再也无法松开他了。

因为，我知道，我们交换的不只是秘密和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还有其他的东西，无法形容的东西，就像是两个灵魂交错着，缠绕着，再也无法分开了。

那样东西，让我们不一样了，我知道，我也再也回不去了。

一直不希望改变任何东西的我，没有想过，最先转身离开的那个人，会是我。

因为苏时雨。

回忆到这里，我想停下来，因为我需要时间去回味，爱情最初带来的甜蜜。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甜蜜。

我去了公司，顶楼周宇的办公室，那一路上畅通无阻，搭乘为他一人准备的电梯，我很快到了，正准备直接推开门。

他的秘书见到我，一片愕然，第一次伸手拦住了我。

她说：黎姐，周总正在里面谈事情。

我看着放在她办公桌旁边的行李箱，可以想象着里面是怎样旖旎的画面，可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并没有为难她，斩钉截铁的说：你进去通报，我想单独和他谈谈，让他给我腾出半个小时，我只要半个小时。

当凯特出来，对我点了一下头，她说：黎姐，进去吧。

我推开那道布满花纹的门，上面的花刻画的很精致唯美，当初公司装修的时候，他硬拉着我去挑选装修材料，就为他选了这样东西。只为他选了一道门。

这家公司成立有七年了，从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办公室到今天的规模，花了七年的时间。周宇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然后陆陆续续的搬了公司，换了办公室，最后爬到了这栋大厦的顶层。室内装修的极其奢华，每个细节都简单粗暴的体现着一个剥削者内心的资本主义。让你再也看不见最初的他，最狭窄的那个办公室，这么些年唯一证明过他未曾改变的东西就是这道门。

再次见到颜真，真是恍若隔世，她还是那么美丽优雅的就像此时怀里抱着的郁金香，笑起来总是那样的恰到好处，让眼前的人欣喜不已。

可我却不喜欢。就像当年我不喜欢于静雅那般。

沈黎，好久不见。她婉约的笑着朝我走来，轻轻的拥抱了我。颜真个子高挑，又穿着高跟鞋，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我特别不舒服。

我狠狠的推开了她，拍拍肩膀，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抱歉，我忘记你有洁癖了，深度洁癖。听到她末尾的强调，我微微蹙眉，笑笑说：谢谢你记得。

沈黎，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当然会记得。宇，那我先出去了。肚子好饿，我先去楼下的餐厅填饱我的胃，忙完之后来找我，然后...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她说完，然后抬脚离开了。

周宇轻轻的点点头，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旁，然后绕过我，坐在沙发上，开口：如果你找我是来辞职的，我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不同意。

我没有去看他，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眼前触及的风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可以每天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风景，应该很幸福吧。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这间办公室让给你。

周宇话里的认真让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对他说：我想告诉你，周宇，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不要说话，你听我说。

他正要开口，再次被我拦住，我继续开口：你总是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最远最美的风景。可是最低端的景色，你是看不见的。周宇，我一直都站在这栋大厦的最低端。因为你看不见，所以总是想象，想象我需要什么，然后就把我以为想要的东西硬塞给我。甚至亟不可待的要把眼前所有美好的一切呈现在我面前，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让我快乐。事实上，我也很快乐。可是，快乐之后，随之而来的，却让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很痛苦。

沈黎！我从来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差距，从十六岁那年遇上你，一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女孩子，慢慢长成一个女人，我一直爱着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他这样反驳着我的话，抓着我的肩膀，声音里隐藏着自己的愤怒还有悲凉。

周宇，就是因为这样，你才避开我所有的伤口，不提我的家人，不提我的过去，甚至不提苏时雨。因为你知道自己一旦开口问我这些，就怕触碰我已经结好的痂，怕我痛苦。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开口提起这些。你眼中的沈黎，其实是不完整的。甚至对我来说，眼前的你，其实也不是完整的。对不对？

我微笑着踮脚准备触碰他的脸，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缩回自己的手，擦干眼泪。

可是哪怕不完整也没关系，因为我相信以后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你。但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所以，你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你不接受我的理由是什么。

周宇伸出手，说：把你手机给我。

他接过手机，打开通讯录的页面给我看，蹙眉说道：这就是理由。

沈黎，你能数一数手机里的联系人有多少人吗？十个，不超过十个。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你认识的人不超过十个，而男性朋友，只有我和周深两人。

周深，你也很久没联系了吧。所以，算一算，这么多年你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男性而已。所以，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幸福当中，因为哪怕你即使不爱我，我也能够独享你的世界。

但我却清醒的知道，你这么孤僻，拒绝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只是怕其他人替代了苏时雨的位置而已。

而我呢，努力了这么久却仍然无法让你走出过去。当你说要放弃时雨的瞬间，我是开心的，因为你终于想通了。可是沈黎，你选择我的理由大概只是因为我离你很近，近到你一伸手就能摸到。

沈黎，我们都是不正常的。你知不知道十年把自己禁锢在过去是不正常的，而允许看着你这样做的我更是错的离谱。你应该去看一看更远的世界，认识更多的朋友，看一眼和过去十年不同的东西。把你的心门打开，尝试着接受新的事物，慢慢的从过去抽离出来。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吻住我的额头，说：我希望你幸福。可是，抱歉，我必须要放手了。

我终于听到了，他压在心底的声音--隐忍着剧痛和无奈。

可当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就松开手离开了，看着他走走停停的背影，却依然固执的没有回头看我最后一眼。我摸摸胸口，一片暖流慢慢流淌，却渐渐冷却凝固成冰。

那里，早已冷却了十年。

他是知道的。

原来，他知道。

知道我的世界，其实是那样的荒凉和孤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