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涓若在离开江洲后,一年零五个月才又回来度假。
本来到处开口子的马路铺设好了,地铁一号线、二号线开通了。
高楼无数,豪车满街走。污染照旧。颜涓若雪白的皮肤上没几天就冒了几粒痘痘,又痛又痒。
整座城市躁动不安。
妈妈在大约十五天后才有空,母子见面时间待定。
情况是这样的:妈妈廖梅如在副市长任上,忙到天天的日程全满。
她在知道儿子颜涓若要回国度假后,头疼了。
回来做什么?
各自都忙,他完全可以周游列国呀,要不就去南极圈,不是许多人都想去那里的嘛,他也去呀。回来,一看到她这个儿子就累。
往事历历。
她宁可不见他。
难道他还想念她这个妈妈?
颜涓若也没想过在第一时间能够见到他的妈妈,因此,他安排了故地重游,去他上大学的城市凭吊一下他的蹉跎岁月。
对于他曾经的过往,以他现在的心性来说,是后悔莫及的,他站在30岁的人生高地,把二十岁左右的颜涓若骂得体无完肤。
混蛋。
糊涂。
蠢货。
这么说吧,他不相信曾经有一个男生像他这么混蛋。
二十岁前的日子,大概是这样的:被女生追求,追到时常做恶梦,在梦里赤脚狂奔,但时常迈不动步子,女生们像一群蜜蜂,追啊追,恐怖至极;玩游戏,没日没夜地玩,不回家,除非网吧赶人;跟男生打群架。作业不做,交空本子上去。
刚上初一,肯定的,那一年他才上初一,刚报到,就被女生盯上了。
他懂个毛线呀,身高一米七不到,瘦长体型,清秀面孔,像个美丽的小女生。害羞,内向,友善,觉得世界是大团结的,人们是友好礼貌的。
哪知道,才上初一一周,就有临班女生轮流来看他,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他那时纯洁得像张白纸,毛都不懂,一点都不知道邪恶是个什么毛线。
在优裕家庭长大的男生,不懂得生活中充满斗争,于是他就成为了一只单纯的小白羊。
那些已经前挺后崛起的女生,窦蔻已开。
为此,高年级的男生,为了这几个改变口味的女生,几个人在午睡时间,潜到颜涓若的班级,把他一顿暴揍。
颜涓若被揍醒了。
从此,紧抿着嘴唇,小胸膛挺挺的,目不斜视,坐怀不乱。
但这样也是不行的。
到了年底的成绩单上,更年期闹得最凶的班主任,在评语里写道:该同学要学会团结同学,要有班级荣誉感。
团结个毛。
颜涓若有一阵子特不愿意上学,坚决要求妈妈求人给他办转学。
转吧。
转到了一所高中与初中在一起的学校。
没多久,故伎重演。
漂亮的女生们以更加凶猛的执着,明目张胆,围追堵截。
颜涓若无法上学。
颜涓若的爷爷那时刚刚退二线,但人家高官,人退了,余热还烫手的很。
但为了颜涓若,愿意为孙子抵挡糖衣炮弹。
这么说吧,这主意是学校班主任加学校书记共同制订的计划。
事实证明,颜涓若一点错也没有,他没招谁惹谁。
唯一的错是美。
颜涓若长的过于美,还帅的有个性,这让他所在的学校很不太平。
学校领导一致认为,为了让学校的女生好好读书,颜涓若的家长应该负责起来,送到班级,一放学就接走。
不给女生们留一点空白时间段。
颜涓若的爷爷非常愿意做这件事,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又在那么高的领导位置上玩过心术,搞过权谋,做过无数次思想工作,他洞若观火,什么问题到他这里都会迎刃而解。
起初,这位爷爷做事很认真,从家里把孙子请到车上,一路开到学校,一直把孙子送进班级,再四周打量打量有没有敌情。
完美。
事实上,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同志,事情做的一点也不好。
颜涓若回到家了,爷爷的家有大院子,高墙大院,红瓦黄墙,庭院深深,退体后还是有两三个警卫跟着。三层小洋楼,警卫工作做的赛铜墙铁壁。
可是,那些女生们就是狡猾的小特务,就是神勇女战士,是火线侦察兵。
不知从哪里,她们得到了颜涓若爷爷家的座机电话。
她们专门等爷爷每天三次固定时间外出散步,打电话进来。
她们一般自报家门,直接报姓名约地点。
颜涓若愿意不愿意去呢?
他当然不愿意。
可是,他却一直都在约会。
因为只有约会的时候,他才自由,否则就被固定在三层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对墙发呆。
女生们分三个层次,单纯漂亮的;既漂亮成绩又好的;成绩好的没命了但不太漂亮的。
单纯漂亮的就是惹祸精,因为不仅有同级的男生惦记,高年级的大男生也惦记。
颜涓若在初中时挨男生群揍,就是因为单纯漂亮的女生就像花蝴蝶,太招人眼,高年级的男生早已盯上了。
既漂亮又成绩好的,对颜涓若还是有杀伤力的,但她们过于骄傲。
颜涓若跟其中的一个约会,第二天,不,不到第二天就会遭到另一个漂亮成绩又好的女生的报复。
最厉害的报复是汇报给老师。
颜涓若被班主任拎过去批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最后,颜涓若只相信那结长相一般成绩却顶尖一流的。
只有她们是沉稳的,是可信的。
不过,颜涓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真正地谈恋爱。因为,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爱玩。
就是在这种境况下,颜涓若走向了网吧。
网吧里没有女生追求他,没有人来扰他的心,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在网吧里找到了一个宁静的世界。
这也就奇怪了,他的爷爷不是挑起担子帮忙接送颜涓若的吗?
爷爷也是有身份的,不像某些普通老头,天天有空,早早等在校门口望穿秋水。
颜涓若的爷爷忙着呢。
他有的是机会出国考察。到处请他做顾问。
一旦爷爷愿意做顾问,群贤毕至,全是来找老首长做顾问的,一家是顾问,十家八家也是顾问,为什么不给一百家公司甚至更多家公司做顾问?
爷爷坐着有专职司机开的车,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到处光顾,到处过问。
廖梅如不知道这变化,颜涓若的爸爸也不知道家里老爷子这变化,管理颜涓若出现了两个学期的空白。
确切地说,是致命的漏洞。
这漏洞直接导致廖梅如后来得了恐孩症。
她从此不喜欢孩子。
儿子伤透了她的心。
为了儿子,她曾经想到过死。
想以死警醒儿子。
可是,儿子朝无助且崩溃的她,翻了翻眼睛,扬长而去。
这一幕是终生之痛。
颜涓若的成绩一落千丈,于此同时他的游戏水平高得国内无数游戏高手无法与他过招。
但,且慢,在高中三年的浑浑噩噩中,他在网络世界,被一个叫瞳的女生套牢了。
可是,颜涓若无知无觉。
他不知道瞳靠近他,花了吃奶的力气与他一起并肩打游戏,是出于什么目的?
陪伴,有时就是情,他真的不知道。
到最后,她织完了一整张蛛网。
直至颜涓若困在网中。
还是说说他的大学生活吧。此时,颜涓若就站在大学校门前。
他上大学的地方。
他的青春他的岁月。
双休日,他的大学母校门口排着一队队学生与家长,是进校观光的。
这破学校,居然也值得家长带着孩子来瞻仰以励志。
当年,唉,他高二上学期就能考进这所大学。
但凡他努力,清华怎样,北大又怎样?
他亲爱的妈妈是清华的大学毕业生,在他还是六年级的时候,是信誓旦旦说过也要上清华大学的,可是,他让妈妈失望了。
颜涓若的心里有一幅画面,因为在夜自修的教室里找不到颜涓若,廖梅如顾不了面子,发动部下四下里找她的儿子。
在凌晨里,颜涓若从网吧出来,那天在细雨里,廖梅如已经看到了他,但一眨眼,他躲避了。
廖梅如只能以退为攻,回到楼底下等着。
颜涓若总要回家取书包的。
颜涓若走到楼下,看到了廖梅如,转身又要走,廖梅如“扑通”一声。
颜涓若回了下头,他看到,那么骄傲的母亲,那么无助地跪着。
她的身上湿透了,嘴唇痛苦地颤抖。
可是,颜涓若只是擦肩而过。
从他妈妈身边擦肩而过。
没有扶起她,没有道歉,没有安慰。
没有一丝丝的表情。
那个人是自己吗?
直到此刻,颜涓若的脑子里,这一幕仍旧是鲜明的。
只是,他的心并没有痛过。
因为,痛,仿佛是对自己的原宥。
什么样的悔,都抹不去这阴影。
因为,颜涓若与母亲廖梅如的感情,降到冰点。
这之间没有媒介可以改变他们的关系。
所以,廖梅如不愿意见到这个人。
他回来做什么她都没有兴趣。
她在她的世界活着,他在他的世界活着,两不相欠,相安无事。
可是,颜涓若为什么要回来?他见到妈妈,会说些什么?
他还是这样的玩世不恭。
岁月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