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光客馆内。
野丫头委屈地嘟着嘴,坐上床上。兰陵则如同审讯犯人一样,抱手坐在她对面,装作气恼。
“说吧,怎么回事!”
野丫头支支吾吾道,“我和信哥哥下界奉命启动泉水石,然后我留下跟沫哥哥寻找古哥哥下落。可,可信哥哥刚回去,泉水石不知......不知为何,灵力突然极剧消散。只有尽快......尽快找到古哥哥,才能将泉水石归位。兰哥哥你知道的,我们隐石来自泉水之灵,泉水石灵力消散,我们隐石的灵力,也就跟着消散了。我从天族蓄力而来,但沫哥哥......已经镇守百年。所以,所以我,我就......”
“你就把自己的灵力给了他,我来的时候你说你们不着急找古,也是骗我的,是怕我发现泉水石的事情。”
野丫头点点头,“可,可我也没想到,沫哥哥丢下我自己去找古哥哥了,我念间唤他,他也不理我。他一定是觉得我会拖累他......”野丫头眼泪欲出,哽咽着说道,“好在,好在等来了兰哥哥你......”
兰陵叹口气,安慰道,“你傻呀!‘古’失踪,想必是遇到了危险,你如今这么虚弱,沫当然是担心你也出现意外,才自己涉险的!”
野丫头低着头,没有说话。
兰陵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但没有找到关于泉水石灵力快速消散的蛛丝马迹。
“这些天不许再乱跑了,晚上好好给我修养聚灵!”
野丫头委屈,又点了点头。
无论人类、兽类、隐士还是神族,都依靠灵力而活。灵力流动在经络和血液中,助之生机,助之力量。
隐士依靠隐石的灵力变得强大,加之对念力运用,可施展隐法念术,监国护阵。
人族大地生生不息,江河湖海、山川叠栾,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生机,那便是这人族大地的灵力。泉水石吸灵纳气,蕴藏在大地之砥,自四方形成之际到现在,为隐士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更在人族蒙难沦陷时,护佑大地重新繁衍。
但泉水石灵力本不该消散,虽然此番启石之举令它从地壳迸出,但即使等到人族轮回原始之日,也不足以将它万万年来积攒的灵力耗尽。
昆国泉水石如今状况,实在令人费解了。更糟糕的是,守护泉水石是隐士的责任,那石头的灵力散去,可比丢失隐士的罪责了,要重的多。
沫川若能及时找到古山,在神族发现前完成‘五隐归石’,或许还有转机。但是泉水石灵力消散之快难以护佑人族两名隐士,如果只能由一人竭力寻找,那自然是已驻守百年的沫更为合适。
野丫头睡着了,兰陵眼神怜惜,摇摇头道,“这傻丫头,牺牲了自己呀!猎蝓宴危机她选择不救,怕是担心惊动神族,这样泉水石灵力消散,就瞒不住了。”
隐士之间可以传导灵力,但仅限于同一国的隐士,因为彼此隐石根源相同。兰陵就是想帮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每到夜间,万物归息,昼间蓄积的灵力得以发散,正是吸灵提气的好时候。但指望通过此种修炼令野丫头得恢复,实在是九牛一毛,根本无法达到隐士驾驭隐法所需的力量。
若没了这强大灵力的支持,隐士与凡人无异。
即使人类,有些天赋异禀的,经由长期修炼将肉体凡胎的灵力运用极致,也能游走经络,化为内息,在武学达到很高造诣,比如路辰,比如桐炎。更有天赋的,领悟念力奥义,甚至可以习得术法。人族术法各不相同,有人增进武学造诣,有人驭兽,有人追求医道修为。这些都不是什么隐秘,且这类人少之又少,各国国族甚至争相网罗,为己所用。
兰陵这才想起,野丫头每每施展隐法,都显得极其疲惫,原来是灵力消散的缘故。他有些后悔,自己让这丫头帮忙在漫花楼偷听苗尔谈话,还让她跟着自己在昆凌山谷中奔跑......
昆凌山谷!
兰陵灵机闪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人族中还隐藏着更厉害的角色。山谷中的少年,对念力操控远不止凡人境界,他的强大灵力来自哪里?
此刻夜阑深寂,野兽横行,可兰陵毅然决定,再入山谷。
夜晚,山谷中那条盘山道路,与黑暗化作一体,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兰陵唤出掌间隐石,为自己照亮一条明路,也映得自己如同山峦间一道光束,鬼魅穿行。山路另侧山崖,星罗棋布的潭渊暗至不视一物,崖下没有野兽低吼,兰陵知道,那些怪物正张着大口,利齿透出冷芒,等待生命不慎跌落,得以果腹。
兰陵当然不是那盘中之物,无尽黑暗中,他是唯一光明。
莫名的责任感不知何时,悄悄渗入骨髓,掩盖了得过且过的性格,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想想可笑,当初出于自负,兰陵总是不顾身体本主的反对,屡屡做些行侠仗义却明明违反天族规矩的举动。而如今,条条天规他滚瓜烂熟,刻在脑中。泉水石灵力消散,护佑不力的罪责是身魂具灭。兰陵急切想要帮他们,可此刻奔跑在黑暗夜色下,他畏首畏尾,走得小心翼翼。
错了一步,万劫不复的,是身边人。
兰陵慢了下来,夜晚的昆凌山谷,令人生畏。
“兰陵,记得我跟你说过嘛,做好你在昆国该做的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体内之人似乎清醒了一秒,留下句话,再次消失。
脚下山路旋桓曲折,但也会走到终点,兰陵重新奔跑起来,光芒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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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昆凌山谷,也不让人失望。
脚下大地宛若银河星系,艳丽草叶荧光闪烁,空灵兽音回荡在山谷。相比白天,兰陵更喜欢此刻的玄妙。
前方栈桥小屋,没有灯光。
兰陵正欲敲门,一张尖牙大口冲着头顶吞没而来。
是竹青蟒。
兰陵没想到,这条巨蟒在晚上竟然可以化做无形。它距离自己头顶不过分毫,单靠目力无法察觉。
幸好兰陵念力警觉,发现了巨莽。不过他刚一闪躲,竹青蟒再次不见了踪影。
水中没有涟漪也没有响动,它就在陆上附近。
兰陵一边蹑足,一边叫着,“小青,是我,我们见过的,我是你主人的朋友。”
身后栈桥有轻微的摩擦响动,兰陵跃离,桥被劈开,是长尾所为。
竹青蟒性情比白天时候要狂暴很多。
几次与它周旋,兰陵发现竹青蟒虽可隐形,但只是身体变得通透,并不如他的隐法‘影身’那样,可任意穿梭所有物体。
兰陵飞至草地,环绕奔跑间扬起一股旋风。草叶碎落飞溅,沙尘逛卷四周。
竹青蟒潜伏一处伺机进攻,被突如其来的草沫溅了一身。草沫上的荧光贴身后,庞大身躯显露无疑,再无处可藏。
没有隐形能力的竹青蟒,兰陵并不放在眼里。它此刻也因身上满满荧光而变得暴躁,处处都是破绽。
兰陵回想刚才竹青蟒突然出现,似乎是想阻止兰陵进入木屋。
或许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难道就是少年拥有强大灵力的秘密所在?
兰陵想着若要进屋查探,必然要解决眼前麻烦。
他,起了杀心。
飞起抬拳,伴着一股钢筋气流,右臂‘墨影’现身,冲着竹青蟒头刺去。
“手下留情!”
少年人及时出现。
兰陵收力,瞬间隐去墨影。
竹青蟒见到少年人,满地打滚。少年人使用内息将它身上草叶吸走后,竹青蟒才稍稍平静,渐渐变回白天的绿色身躯。
它弯下身子,将头靠近,求少年人抚慰。
少年人摸着它的额头,却是问身后的兰陵,“你想去我屋内?”
“我刚想敲门,它就过来。我不是有意伤它。”
“我知道,你若有意,兵器早就使出了。”
兰陵心惊,“他,看见了墨影。”
少年人突然回头,如初见那样明媚,冲兰陵笑道,“这次,找我何事?”
“你没闻出来吗?”
少年人嘿嘿一笑,“你还真信呀!”
“什么意思?”
“我的闻人识心,不过是辨别情绪而已。”
“辨别情绪?”
“人有七情六欲,那便是人的情绪。释放情绪身体会散发不同气味,杀心、戒心、同情心、傲慢心,皆是情绪,皆有气味。虽然每个人不是完全一样,但情绪有共性气味可循,很难逃过我的鼻子。不过......”
“不过什么?”兰陵好奇。
“你......真的很特别。”
“特别?”
“你......心念极强......我不是时时都能闻出你的心思。”
“为什么你我每次见面,你都如此坦诚?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是对你坦诚,我只是不惧怕你,或者说,我......没有情绪。所以,我没有弱点,你伤不了我的。”
银河星际一般的山谷夜色,少年人背身负手站立其中,心若止水,神秘莫测。
“究竟找我何事?”少年又问道。
“想知道你的灵力从何而来。”
少年淡淡一笑,转身后伸手直指眼前大地。
“但夜间所聚灵力,毕竟有限。”
“生机消失瞬间,蕴含终生的灵力会在死亡一刻全部迸发。”
兰陵惊讶,“你的意思是,那一刻,灵力最强?!”
“所以,才会有人......杀人取灵,不是吗。”
少年人一语道破,兰陵想起了‘罗云散灵珠’,不正是利用此珠特性,待活人气尽灵绝,全部吸入毒珠,取用服用,便可提灵延寿。
那毒珠既是琅石,兰陵又想到夔兽互相残杀的场景,不禁问道,“那兽类......是否也有可能用什么方法,延续自己灵力?或者说......是否存在什么途径,能让它们做到这点?”
少年没有回答,笑着回道,“怎么,不关心人的问题,反而关心起兽的问题了?不着急救人了?”
兰陵一拍脑袋,“对对对,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她......”
少年人会意,从腰间掏出一粒东西。
令人作呕的味道刺鼻难闻,兰陵问道,“这是.....血屠子?”
“没错,把这个给她吃了。我的血徒子可不是普通的血屠子,我一般不给人。快去吧。”
“得嘞,多谢。”
兰陵接过,一闪而逝。
竹青蟒早已显出真身,爬到少年人前边,不停摩挲着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温顺。
少年人看着乖巧的竹青蟒,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木屋灯光亮起,窗户中透出一个躺在床上的黑色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