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菟双瞳惊怔，眼睁睁看着四古黑蛟将兰陵身体吞没。

她在灵璧中胡乱击打，但沫川念力强过于她，野菟难以冲破灵璧。

自上此被尸灵入体后，沫川灵力更盛，而野菟反而因此刻体内两股灵力的拼争，以至无法随意运用。

无论是面对野菟的呼叫，还是兰陵被眼前由雾链所化的巨兽吞噬，沫川都无动于衷。

四古黑蛟吃下兰陵后，停靠在海水中央位置，不再游动。

它身上由数千条锁链缠绕而聚的鳞甲却开始不停沿着身体轨迹滑动，头部的大眼空洞无瞳，随身体上链条速度加快，大眼渐渐闭上。

身体雾链越来越快，待到连隐士都肉眼难以跟上这速度的时候，这头庞然大物已犹如一具实实在在的血肉凶兽，而绝非雾气幻化。

突然，万丈青光从它体内迸发，好似鳞甲发出波光一般，呈散射状穿透这黯淡黑寂的海水。

凶兽的大眼突然睁开，身体里青光持续放大，而四古黑蛟的身体却在渐渐变小，藏进了那万丈青光之中。

灵璧内的野菟已放弃挣扎，震惊地看着璧外水域发生的一切。

而沫川，神色冷静。

黑蛟的身体缩小至五六米长的时候，不再变化。它身体突然竖立起来，昂起的头颅瞻视着水面方向，长长的蛟尾微微摆动，保持着在水中的位置。

青光开始收拢，水底的万具尸骸却开始从水中深处漂浮上来。一具具干皱的皮质破裂出黑色的水泡，无数水泡向着水面升腾，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被吸入了黑胶体内。

而那些尸骸变得更加干枯。

黑色的气泡，是它们生前的怨念，死后的尸灵。此刻，正在全部释放出来，流入四古黑蛟体内。

尸骸漂浮至四古黑蛟附近，怨念释放一空。干尸变作白骨，每一道关节分离，断裂，而后在这片黑海中化作白色瀣粉，随湍急水流飘散。

柏氏全族，直到今日，终于怨散，安去。

水中，死一样的黑寂，像是等着下一刻奇迹的出现。

果然，四古黑蛟体内再次流露青光。这次，它身体变得透明，沫川和野菟看见了，它腹中的兰陵。

兰陵蜷缩抱身躲在里面，就像是一个正要出生的新儿。

而那光，竟然从他身体散发出来的。

兰陵身体逐渐打开，缓缓舒张。完全直立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四古黑胶的腹部透亮的犹如一个水纹布袋，兰陵身体轻轻碰触，布袋一角好似水波划开。兰陵迈出了步伐，穿腹而过。

腹部水纹重新聚合，依旧是完整的四古黑蛟，直立在兰陵身后，像是一种守护。

前一刻还无比孱弱的身体，已灌入了山谷中掩藏多年的全部尸灵。兰陵意识苏醒的一瞬，感觉身体被万斤锁链束缚。

身体的灵力与之前的大大不同，是一种堕落入无尽深渊的冰冷。被这冰冷之感浸身，血流和经络运行的缓慢极了。而目中的一切也变得缓慢极了，且更加清晰。

这世间，被他看得再透彻不过。

是，黑暗。

他不喜欢这样的黑暗。无日无月无华的世界，也该有光。

兰陵尝试对抗这种冰冷，控制身体的灵力。

他双臂叠叉在胸前，吼叫着张开。他要用体内残存的温度，冲破这冻结着血液的刺骨灵力。

脑海中，过往闪现。

自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披荆斩棘，历经种种，推着他前行的，是一个叫做‘希望’的虚幻。

兰陵再次大吼，锁链捆绑的感觉疼痛无比，他依然在对抗。

灵力是源，念力随心。

他告诉自己，要温暖起来。

身体又一次，迸发出光芒，仍是青光，但血液已变得炙热。

他渐渐回复了平静，隐衣隐器也被召唤出来。

野菟惊恐的眼神，沫川冷静的眼神，映透出来的，都是一身黑甲的兰陵。

四古黑蛟再次游动，掀起旋风巨浪，它又开始缩小身体。从风眼中冲出的时候，它只有臂长大小了，变得犹如一条玄青长链。

风暴停止的时候，它刺入了兰陵的后背。

兰陵背部火烧的感觉，不过很快消失。黑蛟化作纹身，绘在了他的身上。他左臂突然变得沉重，抬起放下，竟然挥动出一条亚光玄青的细长锁链。

锁链一握在他掌中，另一头则好似蛟龙一般，在空中抖动。兰陵试着用念力控制，发现锁链竟可以随他心意变化长短，变化形状，变化出更多分身。不过，他感觉自己念力在与锁链融合，但还达到随心所欲。

黑蛟消失，尸骸释去，兰陵收回锁链。

这片水域开始回落，渐渐萎缩。被淹没的河谷平原重新出现，河道还是河道，没了堆积的尸山，河水变得清澈起来。原本弥漫在平原中的黑雾散去，草叶荧光闪烁，犹如银河星辰。

灵璧退去，沫川、野菟看着兰陵。

“兰.....哥哥？”

野菟已不能确认，如今面前的究竟还是不是，兰陵。

兰陵看着她，没有说话。

野菟眼泪欲出，大叫道，“我就说吧，不能带兰哥哥来这里！他！他变成怪物了。”

兰陵无视了她的哭闹，径自走到沫川面前，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隐石弃你，又择你。”

“所以呢？”

“我猜是你心念所至。”

“你猜？”

“心念之体，尸灵难侵，或可助你恢复。我只想一试，不曾想到.....”

沫川不曾想到，那具备人念的神奉大器撼海链竟然选择了兰陵。它可是与定云诀齐名，可以撼天卷地的兵器，神族难得。

沫川更不曾想到的，四古黑蛟竟然是撼海链所化。那是万古兽祖，是如今那些兽神的天兽坐骑都不足以相提并论的亘古神兽。

“你不曾想到什么？”兰陵问道。

“不曾想到，你，竟然是这四方.....选择的人。”

兰陵神色微动。

沉睡的那几日，梦中经历并非虚妄。体内的【兰陵】确实已经不在了，一丝念力都已再感受不到。

沫川所言与【兰陵】所说一样。

自己.....是被选择的人。

可选择自己做什么？此时的他并不知道。

兰陵这才走到野菟面前。那丫头泪眼婆娑，哭嚣道，“你不是兰哥哥，对不对！”

兰陵微笑着褪去一身黑甲，往日里那个调皮爱笑的兰陵似乎又出现了。

容貌一样罢了。

野菟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温柔，却很黑很黑。

他不再是那个兰陵了。他有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有了万具尸骸的怨念，有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新的领悟。

野菟摇摇头，更加伤心，“你不是。”

“丫头。”兰陵突然叫她，“之前的我，也不是那个兰陵。”

野菟一惊，她不太明白。

野菟将自己的掌间隐石唤出，然后翻开了兰陵的手掌。

兰陵明白了她的意思，毫无避讳地，也召出了自己的隐石。

是黑色的。

野菟又要哭出来。

“丫头。”兰陵再次叫她，“这不过是块....石头而已。心，还是心。”

兰陵看看沫川。

沫川点点头。

突然，兰陵脚尖轻点，身形一跃。

野菟.....已看不清他的速度了，就像那天看不清沫川的隐器一样。

他们，都不是他们了。

兰陵左手的撼海链骤然挥出，御风而动冲着远处两座山陵中间劈去。撼海链尾端，变得粗如千年古木。落地瞬间，两山之间劈开出一道深深陷几十米裂缝。

百兽嘶鸣，岩石塌落，响彻昆凌山谷。

他不是无故动用神器。数千米外的山间某处，他感受到一个念力正在窥探这里的一切。

撼海链精准地劈开了那人脚边的地表，兰陵并没有打算伤害他。

不过就在锁链落地的瞬间，那身影消逝。

兰陵隐隐感觉，那人所用术法，似与他的绝法‘分身’，很像。

他看着几千米外被自己刚刚劈裂的大地方向。那人念力与用冰锥伤他之人的念力不同，但也是个肉体凡胎。

这里昆都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竟然屡屡出现这种具有神资的凡人。

兰陵若有所思。

沫川看着他，亦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