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我的话，陈大豪反而是叹息了一声：“你成功的预测了每个人的每一步，不可谓是不聪明。可你既然这么聪明的话，自然会猜到自己命不久矣。可我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种之前吴志雄同样的感觉，你面对死亡或许有些太平静了，你就真的那么想死么？还是你有什么后招？”

“死不死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回答道：“很多时候我自己想，干脆把身上的担子甩开，一了百了算了。可在死之前，我偏偏知道了另一个线索。所以我想着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刚落下，恐怕又要抬起来了。只是我倒是很想休息休息，睡个几年。”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陈大豪缓缓走了过来，用猎枪顶着我的头：“但我是一个爱看电影的人。里面的坏人总是在杀人的时候说一大堆废话，最后被人反杀。虽然枪在我手上，可我不得不说，你这个人很恐怖，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手电筒照在我的脸上，刺眼的光芒让我几乎睁不开眼，就在这耀眼的光芒中，我看到一根手指已经轻轻扣动了扳机。

我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

手电筒再一次掉在了地上，光芒随着手电筒的滚动闪来闪去。可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和陈大豪想象的相反，我的脑袋上没有多了一个洞。相反，陈大豪的一只手掌，却是全部被掀飞了。他拖着一只断掌在地上打滚，嚎叫声响彻了甬道。

我捡起了手电筒，轻轻走到陈大豪身旁，按着他从他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撕下来了一块布，一边包在他的手上，一边说道：“这里太黑了，黑暗使得你这么谨慎的人也没有注意到枪管接口其实早就歪了。”

陈大豪在地上打滚，一只手完全烂掉，这种疼痛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吴志雄临死前说帮我做一个局，他其实早就看出枪被我动了手脚。因此在你袭击他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扣动扳机杀了我。”我对着陈大豪说道：“你说吴志雄这个人是不是特别阴狠，他明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在最后的一瞬间，还要大喊想用枪杀了我，其实那话是说给你听的。”

地上的陈大豪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再听我说什么话了，我只好继续对他说道：“这样就会让你不去检查猎枪，只要开枪，枪膛就会炸，被打的人没事，开枪的人反而会受伤。如果是在滨海市，一只手被炸烂不能说是致命伤，只要赶紧去医院，还是有救的，可是在这个岛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血都止不住，你最多坚持三个小时。”

“和电影不同，现实中没有人断一只手还能生龙活虎的。我曾经给过你机会，让你跟我回去自首，可是你浪费了这个机会。”我退到一边坐下：“死死的压着你的手，我不知道台风山竹是否离开了，也不知道这座岛上什么时候才会来人，运气好的话，或许你还有救。”

我看着陈大豪不断从挣扎变为认命，从愤怒变为麻木，我一向认为这本应该是个很长的过程，但实际上，这个过程仅仅只用了十分钟而已，可这样的准备，却漫长到十几年。

“难怪你一脸冷漠的样子。”陈大豪说道：“你倒是把每一步都考虑到了。他妈的，还不如直接死了好，明明疼得要死，却这么清醒，反而却要清醒着等死，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催的事情。”

我还没有回答，陈大豪就已经自己回答了。

设问从来都是一个圈套，可陈大豪没有给我入套的机会。

“还真有，那就是十几年前，我老婆和孩子死去的时候。”陈大豪说道：“我这辈子浑浑噩噩，年轻的时候一心想着事业，没怎么照顾妻儿，等真正有时间照顾家人了，却又染上了毒瘾。你知道染上毒瘾的人，没有多长时间是清醒的。我想来，我这辈子就这么两次感觉到异常的清醒，一次是准备复仇的时候，一次是如今等死的时候。”

“你呢，这辈子有清醒的时候么？”陈大豪问道：“不过你们当卧底的，每时每刻都是清醒的吧，要不然走错一步都是死。”

我摇了摇头：“和你想象的正好相反，我这辈子，似乎还没有清醒的时候。”

“那你可太惨了。”陈大豪说道：“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你就从来都不清醒。我看得出来，你比谁都聪明，可比谁都迷茫。也不知道，这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想问问你。”

“说。”

不知道是陈大豪说到了我的心病，还是洞里的氧气不充足，我没有什么和他聊天的欲望。

“岛上一共十五个人，全部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活着。那个王浩，王浩的摄像头到他死之后就停止工作了。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你觉得，你能洗脱嫌疑嘛？十五个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不是你杀人还是谁？”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mp3来，对陈大豪说道：“之前我让你记住我说的mp3，它在以后将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还记得把。”

陈大豪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啊你啊，真是冷静到让人害怕，现在还在录音么？”

我点了点头说道：“从涉及到真相开始，我就开始录音了。说起来还是老东西好用，我们的手机早就都没电了，唯独这东西，似乎再连续用几天都没事。刚才我和吴志雄以及和你的对话，都在这里了。”

“我心服口服。”陈大豪说道：“你总是能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早在别人还没有想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提前想好了对策。我从前的时候想，自己死前一定有很多遗言，但是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操蛋。”陈大豪说道：“要是让我评价这个世界的话，那就是操蛋。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事业有成，老婆漂亮孩子懂事，忽然就遭人陷害染上毒瘾。真他妈的应了那句话，只要自己是个废物，就没人能利用自己。”

“你说一个漂亮姑娘，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人糟蹋了。你说一个老人好好走在路上，忽然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倒抢劫了。你说一个男人好好走在路上，忽然就被酒驾的司机撞死了。”陈大豪嘟嘟囔囔发表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说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吧，可就受到伤害了，这就是这个世界，迷信的人说这就是命，可我觉得这就是操蛋。”

“要是没有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女儿怕是也和你年纪差不多了，刚刚从大学毕业，也是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陈大豪语气里没有悲伤：“我曾经一个劲的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灾难，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问来问去也没有什么答案，我就放弃了。”陈大豪咳嗽了几声：“问来问去后来也就只有‘命’这一个字而已，所以你说那些平平常常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的人，真他妈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而这么一看，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幸福的人。他们可能没钱，没权，甚至可以没车没房，可他们还平安，那就足够了，你说对不对？”

将死的人想要得到我的认同，我也顺着他的意，说道：“是啊，当警察的，黑暗，破碎，尸体，毁灭是我们看到的常态，你所说的那些，已经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幸福了。”

“无妄之灾啊。”陈大豪说道：“就是命吧。好在他们都死了，我也要死了，警官，能给我一根烟么？”

我摆了摆手：“没有了。”

“操蛋啊。”陈大豪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金库的密码了嘛？要不然你打开看看，看看金库里到底有多少金子。那个密码，密码是什么来着，什么11000的？”

我摇摇头，说道：“二进制是11010110110101，转换成十进制就是13749。”

“别看我像个粗人，我也是上过学的，知道二进制怎么转换成十进制，只是没你算的这么快而已。”陈大豪说道：“试试吧。”

我站在金库门前，在电子密码盘上按下了“13749”这五个数字，就听一声轻响“啪”，那是锁扣被打开的声音。我用力推了一下门，门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的空间来。我用手电筒去照，一排排的像是超市的货架上，放着的不是什么食物，而是一排排的金子。

我第一次明白了金光闪闪这个词。

“这里面的金子，怎么看也值个五六亿。”陈大豪撑着身子，往我这里看：“五六亿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小意思。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祖孙三代都够了。等我死了之后，你会带着金子跑路吧？一个警察，什么时候能赚够五亿。”

我摇了摇头，关上了门：“可是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一定不相信。”陈大豪说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你说这句话，我就坚信不疑。宿罪，我很好奇，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呢？我不知道。

回应我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陈大豪渐渐消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