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中就这么短短几个字：“爸妈，我和郑少钧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李佩佩看到，收件日期是三年前的六月二十日。

“之后呢？”李佩佩问道：“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钟父接过了自己的手机，将其别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嗯，我收到这个短信之后，我就立刻给我儿子打电话，但是我打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是关机了。后来我打了很多次，都是关机状态，怎么也打不通。”

“失踪之前，他没和你们说什么？”李佩佩手上端着那杯水暖手，紧接着问道：“就那么突然？没有征兆？”

钟父说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平时和我儿子交流的时间也少，有什么事情，他娘俩愿意交流。”

人们都看向了钟母。

“没有什么特别的。”钟母整张脸几乎都挤在了一起，她的两根手指不停交缠在一起，看得出她有些紧张：“那个时候楚天刚刚毕业，和我们说要在榆州市呆一段时间，然后就带着未来的儿媳妇回来，但是后来，后来他只发了这个短信，就再也找不到了。”

“你是说，他说着要带自己的女朋友回来是么？”林朝先问道：“你们知道他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么？”

钟父钟母都点了点头，钟母说道：“知道，叫郑少钧。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说是城里的孩子，家里挺有钱的。他们谈了两年多恋爱了，这些他都和我们说过。但是那个时候我就劝他，还是放弃了吧，人家城里的孩子，哪儿愿意嫁到这种地方来啊。”

钟父也点了点头：“是，他给我们看过照片，我一看那女的，就肯定是大手大脚的人。你说我们家就这样的条件，到时候嫁过来，我们哪儿有钱给她花。我早就说过了，找一个农村的姑娘就好，他不听，怎么也不听。”

“也就是说，你们反对钟楚天和郑少钧交往？”李佩佩连忙问道。

“是。”郑母说道：“我和他爹都反对。人嘛，这辈子就是要对自己有个认识，马找马，驴找驴，我们家钟楚天，就是一匹小毛驴，干嘛非要高攀人家白龙马？到时候，楚天在亲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找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也就是说，钟家这里的确给了钟楚天压力，让钟楚天和这个女孩子分手，那么钟楚天和郑少钧私奔，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但问题是，他说好要带女朋友回来看看，怎么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又要私奔了呢？

难道是害怕郑少钧看到自己的家庭条件，不愿意和自己结婚了？

这倒是有可能。

“后来呢？后来你们没有去找他？”林朝先问道。

两人叹口气，郑父说道：“找了，我们去学校里找了。但是校长告诉我们，同学已经毕业了，毕业之后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就不是学校管的事情了。后来我们又去学校找了几次，都没有什么结果。我们手机也打不通，只能通过短信和他说话，但是他也从没有回过。”

郑母忽然站了起来，从卧室里拿出来了一个本子，递给了李佩佩说道：“我和他爹都不会发短信，我们就写在本子上，出门的时候找认识的人帮我们发。这里面都是我们写的字，让别人帮我们发的短信。”

李佩佩翻开了第一页，就看到上面尽是些歪歪扭扭的字，字写得十分烂，但是每一句，都包含着浓浓的真情。

“儿子，你去了什么地方，妈妈很想你。”

“儿子，今天你二姑说她儿子考了一百分，跟我炫耀，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儿子原来每年都考一百分。”

“儿子，你爹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佩佩看了看，在钟楚天失踪了的前一个月里，这个本子上记录着的，都是一些碎碎念的家长里短。

李佩佩直接将本子翻到了中间，从日期上看，那已经是他失踪了大概一年多的时候了。

“儿子，你喜欢谁就去喜欢，爸爸妈妈不会管你的。”

“儿子，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要爸爸妈妈了么？”

“儿子，我们今天又去榆州市找你了，可榆州市那么大，我们该去什么地方找你啊。”

“儿子，求求你回来看看吧，没有你，我们可怎么活啊。”

到了这个时候，看上去两人都很着急，发送的短信，也在言语之中展露出了焦急的语气。他们用了所有的办法，去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可他们就是找不到自己儿子。

茫茫人海，他们两个农民，能去什么地方找他呢。

李佩佩继续往后面翻，翻到了最后，已经是现在的短信了。

“儿子，最近天气冷了，多穿一点衣服，你爸年轻的时候，就是不听，现在老寒腿也犯了。”

“儿子，在外面就对自己好一些，我和你爹啊，在家里都可以。今年的收成不错的，算是一个丰收年了。”

“儿子，你爹让我告诉你，现在农村子女有什么福利，你可以回来领。”

“儿子，爸爸妈妈想你。”

李佩佩虽然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能够想象到，两个老人，两个不会发短信的老人，站在村口，陪着笑，让村民们帮自己发短信的时刻。

私奔了三年，如今他的父母早就不反对了，为什么钟楚天就是不回来呢？

李佩佩试着拨打了那手机电话，果然如同钟父钟母说的那样，已经打不通了。

只是有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李佩佩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李佩佩还是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李佩佩不知道这个号码什么时候变成了空号，只是她知道，这对年迈的父母，依旧每天给自己的儿子发短信，只是他们能发送成功，可他们的儿子永远也收不到了。

钟楚天的父母是这个世界里最普通的普通人，他们甚至不会发短信，不知道什么叫做空号。

他们每天只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儿子看到短信之后能够回来。

就好像他们一开始，无论如何也要生火一样。

那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抗，可任谁都知道，他们的两颗心，早就稀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