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那天，出殡队伍就只有三个人。

断臂的荆静走在第一个，她用自己残缺的那只手臂，紧紧抱着她妈妈这辈子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照片，这还是荆静从一章合照中抠出来的。走在中间的是老荆，一个三合板的棺材平躺在平车上，这是老荆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之后，凑钱打造了一口棺材，棺材是刚上的黑漆，还在顺着棺材两侧流淌。

最后走着的是那个男人，那个送了荆静一个玉手镯，那个间接害荆静丢掉了一根胳膊的，那个荆静以身相许的男人。

他手里握着一捧黄纸，一边走一边洒。

没有人说话。

二英的墓地就在他家的一亩三分地里。

出殡的那天，村里人像是商量好了似得，往常“热闹”的村路上，打扑克的人不见了，嚼舌头的人不见了，村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三个人，五条胳膊，将棺材抬进了墓穴中，将黄土一铁锹一铁锹盖在棺材板上。

老荆不识字，荆静写字的胳膊被砍断了，二英的墓碑是男人给刻的，墓碑上歪歪扭扭写着“魏英子”墓，字写得像是蚯蚓在爬一样。

三个人都没有落泪。

一星期之后的晚上，荆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架，荆静记得，那是很小的时候，老荆特意给她做的。而如今，这个秋千架也满是尘土。荆静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她和父亲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她只是记得小时候，她问：“爸爸你会永远这样推着我嘛。”

老荆回答“是的”。

一颗流星划过了天空。

荆静坐在秋千架上，连忙许愿。

她在秋千架上坐了整整一夜。

自从二英死后，老荆就时常不回家，荆静也不知道他每天去什么地方。

院门响了起来，进来的人不是老荆，而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急匆匆冲进了院门，他的手上是血，他的脸上也是血。在星光闪耀下，荆静看到了那个男人手上比星星还闪耀的东西。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一个手镯。

那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你怎么了？”荆静赶忙迎了上来：“你手上怎么全是血？”

那个男人将手镯带在了荆静的手上说道：“我是连夜来带你走的，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爸还没有回来。”荆静说道。

“别管他了，他管过你们吗？”那个男人说道：“马上跟我走。”

荆静和那个男人离开了蒹葭村，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过了很久，荆静才知道那个小小的蒹葭村里发生了一件多么大的事情。后来他屡次询问了那个男人是不是他做的，那个男人在支支吾吾下，才终于说了那天晚上的情况。

夏天入夜的时间晚，当荆静坐在秋千架上祈祷的时候，那个男人站在村口。

从村东口走到村西口，一共有三千米的距离。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最多半个小时就走完了。

那天晚上，这段路，那个男人走了整整一夜。

荆静被砍断胳膊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城里，他没来得及阻止这惨剧的发生。但是他不可能放下这口气，他要报复，而报复的对象，是全村人。

那个男人从不会喝酒，但是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喝了三瓶二锅头。

很久之前，村里有四个年轻人，用四把刀砍死了村长一家，一共十二口人。

男人翻进了第一家，轻车熟路。

村子里的狗和村民们亲如一家，男人用了几个月来准备做这件事情。当他看着狗吃过了带毒的猪肉死去的时候，就宣誓着这一家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他悄悄潜入了村民的家里，提起那把柴刀，抹掉了他们的脖子。

杀人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在睡梦中的村民，几乎没有睁开眼睛的机会，就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男人就这么一家一家往下走。

他看着一条条狗死在肉块下，他看着一个个村民死在柴刀下。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刚开始的时候他害怕极了，他的心几乎要挑出了胸膛，他的手在颤抖着，他迟迟下不了第一刀。可当第一刀下去之后，他觉得一切都轻松了。到后来，他几乎变成了机械式的行凶，那一颗颗的脑袋，似乎和一个个的西瓜也没有什么区别。

砍了二十个人左右，那把柴刀的刃全卷了，那个男人也累了。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汗，坐在了炕沿上。

他从别人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来，连抽了三根，又在院子里找到了另一把柴刀，继续砍下去。

他一直从村东口砍到了村西口，用了一夜。

砍蚊子和蛾子的时候，男人多砍了几刀。

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从来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竟然对荆静会抱有那么大的恶意。男人思考了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后来他简单暴力的将原因归结为一条，那是很简单，也是他再也想不出的其余理由——荆静有玉手镯，蚊子和蛾子没有。

男人最后砍的一个人叫做老叶，是这个村子里第一次，全体村民全票通过的村长。

而那个玉手镯，就是男人从老叶那里拿回来的。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男人立刻来到了荆静家，带她离开。

荆静在秋千架许愿，她许愿一定要给自己的母亲报仇。

对着流星许愿很灵验，当天晚上，那个男人杀了一村人。

蒹葭村之前有一千人，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发现了墓穴之后，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到这个血腥的夜晚，全村还有二百三十二人。

二百三十二人，男人一个都没有放过。

他们跑了很长时间，荆静后来终于在报纸上，看到了震惊全国的蒹葭村二百三十二人灭门惨案。

而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前互联网发展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智能手机也是个稀罕的玩意儿，这件案子，慢慢就平息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提起。

后来，他们两个人都入了通缉，成为网上在逃人员。

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早就整了容，换了新的模样，换了新的身份。

荆静知道自己缺了一条胳膊，只要被抓，十年前的事情赖不掉。

但是那个男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