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能下山是为了让怀中的婴儿有奶吃，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下山浪荡过二十年，不过那个时候性能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他更像是人间的观察者，而这个时候，性能从一个观察者变成了参与者。

没有人知道一个六十岁的老和尚是如何带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生存下来的，不过性能倒是明白了各种奶粉的配方和配制。但买奶粉是需要钱的，店员们非常同情性能和这个婴儿的遭遇，但想要奶粉还是需要掏出钱来。

于是性能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他到后厨洗过碗，他到工地搬过砖，他去东山挖过煤，他去坟头抓过鬼。那些年，性能做过任何他能找到的工作。他没有文化，也没有一技傍身，六十岁的他连力气都没有了。

活到六十一无所有，性能连“能”都没有了。

他想起了年轻时候问师父的那句话：“满眼都是所，何以见到能？”

婴儿啼哭了起来，性能下意识抱起了他：“乖乖，让爸爸看看你是不是饿了，不哭不哭。”性能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揭开奶粉盖，他小心翼翼用量勺挖了两勺奶粉倒入了奶瓶中，用热水冲开，他一边轻轻晃动着婴儿，一边一次次用手背触碰奶瓶，直到温度适宜这才将奶嘴轻轻塞进了婴儿的嘴里。

“小家伙好胃口啊！”性能夸赞道。

这个婴儿被性能养得白白胖胖。

“是时候给你取一个名字了，我不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姓嘛就天下一家跟我们姓释吧，至于名字嘛，给你取一个什么名字好呢？”性能将婴儿高高举起，又缓缓放在自己的肩头，紧接着又高高将婴儿举起……

婴儿“咯咯咯”大笑着，笑声充盈着整个屋子。

突然间，婴儿的肚子也“咕咕”大叫了起来，下一刻，一泡温暖的稀屎就从天而降，糊满了性能的整个脑袋，甚至砸在他的光头上噼里啪啦作响。性能不怒反笑，婴儿也大笑，一老一少十分开心。

想要开悟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大造化，那一刻性能大悟，从此后他再也没有迷茫过。

性能说道：“我在庙中四十年，又在俗世二十年，六十年间我不明白什么是俗什么是佛，原来人吃五谷杂粮是俗，原来吃喝拉撒就是俗，原来俗无处不在，原来佛无处不在。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烦恼执著而不能证得。”

“不俗难，俗更难，从此以后，你就叫难俗罢。”性能看着婴儿。

从此这个孩子有了一个名字，叫做释难俗。

难俗三岁的时候，性能将他送进了幼儿园读书识字，性能知道在未来的社会里，没有知识和技术是寸步难行的，一个人绝对不能没有文化知识。

人皆有分别心，难俗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年难俗五岁。

别人都有父亲母亲，而自己只有一个父亲。别人的父亲都三十岁左右，而自己的父亲六十多岁。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和尚。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和尚是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何况自己都五岁了。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拿这件事情取笑难俗，难俗回到家里，哭着问性能：“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们家里这么不正常。你是个和尚，你根本不能结婚生孩子，别的小朋友都在取笑我，他们骂我是个小秃驴，他们说你是个大秃驴。”

性能摸着自己的光头哈哈大笑：“难俗，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和别人不一样是好事。这个宇宙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常。况且难俗，你不觉得有一个和尚老爸酷毙了嘛？”

难俗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可经过父亲一点拨，他的世界开阔了。

六一儿童节那天，难俗表演朗诵。

“我的父亲是一个和尚，他今年六十五岁，我们一起住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父亲没有固定的工作，他有时候是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他有时候是餐馆里的服务员，还有的时候，他是路上的清洁工。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和尚。他会一边敲木鱼一边教我唱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们住的房子屋顶是破的，每到下雨的时候，雨水就在房顶上聚集，然后一股脑地流下来，所以外面下小雨的时候，我们屋子里下中雨，外面下中雨的时候，我们屋子里下大雨，有时候雨太大了，我们就站在院子里躲雨。有时候门一打开，整个屋子就变成了水塘。于是我的父亲用木板造了一艘船，下大雨的时候，我们就坐上船，划起桨。”

“我的父亲对我说，我们家里虽然很穷，但也要穷得坦荡荡，也要穷得理直气壮，他和我说这没有什么可丢脸或者自卑的，他对我说，人只要真诚和善良，那么不论走到什么地方也会感到快乐。”

“他的法号叫做性能，他是个和尚，我觉得有一个和尚老爸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事情，阿弥陀佛。”

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真诚是面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武器。

坐在家长位上的性能站了起来，当众为大家敲起了木鱼。在木鱼动感的节奏下，同学家长们一起唱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从此之后，贫穷和单亲再也不是难俗的软肋，它反而变成了难俗的盔甲。于是每每在后来的时候，难俗都大方承认自己的家境，承认他的父亲是一个不守戒规的和尚。

那是性能留给他的最大财富。

难俗六岁那年，一个女人冒着大雨来到了他们破旧的出租屋。那时难俗正在上课，屋子里只有性能一个人。

看到来人，性能只是微微一笑：“阿弥陀佛。”

女人跪在了地上。

“快起来吧。”性能扶起了女人。

女人开口说道：“后来我离开了家里，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你的徒弟说你下山了，我在洛城市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你们了。”

“你要把孩子领回去了吗？”性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