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晖过来的时候,盛夏和海荣正在吃晚饭。
两个人昏睡了一整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谭江上楼看过他们两次,见两个人睡得昏天黑地的,也就没喊他们。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谭江把司机打发回去了,也没让保姆过来做饭,自己就着冰箱里的存货对付着做了几个菜。他跟着霍东晖六七年了,身边的人都叫他全能助理。一伙人加班晚了,他给大家做顿宵夜什么的是常事。因此厨艺还是说得过去的。对于盛夏海荣这种一直吃牢饭的人来说,那就更没得挑了。
盛夏听到门外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时,正在喝汤。谭江用一下午的时间炖了一锅参茸鸡汤,要给两个病号补补身体。这样的季节,一碗热汤喝下肚,确实觉得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
谭江说了句“是我老板来了”,就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盛夏和海荣对视一眼,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不多时,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虚掩的门被推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门厅。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高大,一件深色的大衣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有型有款。
第一眼就让盛夏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压迫感。
男人从昏暗的门厅处走了进来,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像是突然间揭掉了笼罩在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令他整个人的棱角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盛夏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原来他就是上次在疗养院里远远见过一面的那个眼神冷静的青年。
霍东晖上下打量他,觉得换洗一新的盛夏看上去像样多了。虽然浅色毛衫和牛仔裤的尺码都略微偏大,但他看上去至少比较接近霍东晖曾在海报上看到过的样子了。至于他身边那一位,霍东晖淡淡瞟了他两眼,是海家那个运气不怎么样的大公子嘛,不巧的是他也认识。
海荣也认出了他,微微一怔便平静下来,眼中露出些许自嘲的神色,“霍少。”
说起来他跟霍东晖也算是点头之交,而且两个人在中学时代还做过校友。但他没想到盛夏口中那个“母亲好友的儿子”原来就是他。霍家是个大家族,嫡支旁支多的像院子里那棵老榕树的树杈一样,而且年轻一辈当中很有些能力出众的人才。在他们当中,霍东晖并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海荣没想到霍东晖能跳出来跟霍东云对着干,这一点倒是让他有些佩服霍东晖的胆气。
盛夏脑子里还在想那次在疗养院里看到霍东晖的情形,听见海荣的声音,也连忙跟他打了个招呼,“霍少。”
霍东晖点点头,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递给海荣,“这里是我让助理搜集的海家的近况,书房里有电脑,你可以先看看。”
海荣接过u盘,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快步朝楼上书房走去。谭江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泡上热茶端出来,然后很有颜色的跟着上楼去了。
“来,坐。”霍东晖朝着盛夏招招手,“我想你也很想了解盛家的情况吧?”
盛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张的指尖都在抖了。
霍东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有些同情这个小年轻。说起来盛夏大学还没毕业,还是个孩子呢。
“我先说说你母亲的情况吧,”霍东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盛河川把消息捂得很严,媒体报道的是她出了意外,失足坠楼身亡;我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这件事跟盛河川有关系。出事那天,盛河川去过泰莉的办公室,两个人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他留神打量盛夏的反应。一想到刚才出门之前米兰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多少有些担心这小孩儿受不住。
盛夏端着茶杯,表情显得很平静,“就这些?”
霍东晖放下手里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是谈话终于能够认真起来的标志,“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盛夏微微抬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他,“能跟我说说盛世集团的情况吗?”
霍东晖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这孩子比他预想的要冷静。离家之前他很怕自己会面对一个因为受了委屈而哭哭啼啼的大孩子。
“盛世集团的情况非常稳定,”霍东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说的稳定包括各个方面,甚至盛夫人身边的人都被无声无息的在公司内部消化掉了,对外没有传出一丝一毫不利的流言。”就好像泰莉的死真的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
盛夏的表情有一霎间的空白。为了做到这个程度,盛河川到底布置了多久?
霍东晖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忍。他素来冷情,情绪很少会因为不相干的人而起波动。长在这样的人家,生离死别、阴谋算计的事情不知见过多少,早不是容易被旁人打动的年龄了。然而见面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心情竟三番两次随着盛夏的情绪走,转头想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受了米兰的影响吧。霍东晖心想,他想起米兰提起盛夏和泰莉的时候那种眼泪汪汪的样子,顿觉头痛。
盛夏很快清醒过来,他对霍东晖说:“我母亲的后事是怎么办的?”
“已经葬入盛家的陵园。”霍东晖轻声说:“与盛先生合葬。”
盛夏眼中一阵酸涩。
霍东晖在心里叹了口气,盛夏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在外面露面,搞不好还会给霍家惹事,因此也没提要去拜祭。但这份儿仔细却让霍东晖更加可怜起他来。对于盛夏接下来的打算,他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男人的成长必然伴随着创伤。
他很期待这个孩子会成长到哪一步。
盛夏沉默片刻,对他说:“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霍东晖掏出手机,滑开屏幕递到他面前。
盛夏调出键盘,手指飞快的拨出一串号码,对方很快接起,盛夏刚用英语说了句,“尼奥,是我……”
对方就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然后很是急切的一连串叽里咕噜。盛夏眉梢眼角的表情不易觉察的柔和下来,片刻之后他说了句,“我很快过去。”
霍东晖坐在沙发上,视线略有些放肆的停留在盛夏的脸上。他发现在光线的某种角度之下,盛夏的眼瞳会呈现出一种深邃迷人的夜蓝色,就像他曾在海报上看到的那样。之前他还有些疑心海报上的颜色经过了后期的处理,原来竟是天生如此。
这是霍东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打量这个人。盛夏的五官与泰莉极其相似,但是去掉了女性柔和的特质,他的外表呈现出一种更加直白,更加富有侵略性的视觉冲击力。像一尊素白的瓷器,抹去了所有的浮华釉彩,只凭着筋骨里透出的风华就足够颠倒众生。
霍东晖觉得自己受了米兰的影响,也开始有点儿喜欢他了,长得好,够冷静,还不娇气。
盛夏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霍东晖,“谢谢你。我打算……”
话未说完,就听楼梯上传来快速下楼的声音,海荣红着一双眼睛三步两步跑下楼梯。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是看看霍东晖再看看盛夏,却又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盛夏紧张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海荣深吸一口气,不太确定的望向霍东晖,“霍少,请问你有办法把我送出去吗?”
盛夏意识到他说的是去国外,去接手他的外公留给他的那一笔可以用来翻身的资产。除了这笔钱的事情,海荣似乎还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否则他的情绪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波动。他转过头看着霍东晖,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霍东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可以。”
难兄难弟一起松了口气,盛夏看着霍东晖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感激。他肯对海荣伸出援手,这比帮了他还让他感动。
霍东晖显然要比他们两人都冷静,“咱们现在处境不大妙,也别耽误时间了。我让人连夜送你去武江,你从武江出境。证件已经在找人办了,大概还需要两天的时间。”盛夏的证据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海荣的出现却是个意外情况。
海荣红着眼睛道了声谢。
霍东晖转头看着盛夏,“安全起见,你们俩分开走。我让人送你去临西。你从临西绕路到栈口,从栈口出境。”
盛夏张了张口,他其实还什么都没说呢。霍东晖显然要比他预料的更加了解自己的情况。他这会儿两眼一抹黑,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唯一不解的就是海荣为什么要走这么急。虽然迟早他们都要分开,但刚刚逃出牢笼就要各奔东西,盛夏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接受。
海荣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刚知道我外公去世前两年,我爸就已经在暗算他了。他忘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外公给他的……我外公、外婆、我妈妈……盛夏,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盛夏心头微恸。他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我们都要变得强大起来。”海荣说:“强大到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
海荣当晚就去了武江。
突然来临的离别让盛夏有些伤感,但他知道这样一场离别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要强大,要好好活着,还要把曾经遭受的欺辱和践踏加倍的还回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法则。唯有用仇人的鲜血去洗刷曾经遭受的□□,被困在名为“过去”的牢狱之中饱受煎熬的灵魂才能够真正平静下来,能够释然的放开胸怀,去面对新的生活。
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