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慕容黎又做起了梦。这次梦中之景都格外清楚。
碧波水湖中,一方小船缓缓行驶着。清澈湖水如镜,倒影着蔚蓝的天空,那船只像是游走在水天之间,船头红衣男子分外醒目。
他散着三千发丝,眉心金莲印记褶褶生辉,手中转动的佛珠比往常快了几分。
坐在船舱里的童子不时看看后方,然后撇嘴。只见船的后面跟着一只硕大的乌龟,准确来说是半玄武神兽,之所以叫半玄武,是因为玄武的灵蛇未曾觉醒。
此时那笨拙的龟背上拖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伤,趴在龟被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小船。可怜兮兮的。
自那日桃林初遇,那人便没皮没脸的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阿离的唤着。
公子男子烦躁的转动佛珠,无奈道:小羽,请神君进来坐。
那童子满脸不悦:"乌……执明神君,我家佛主让你进来!"
那人立马直起身子,瞳孔灿若星辰,他脚步轻盈,跃上小船,丝毫没有方才的虚弱之态。
那驮着他的玄武化作一枚刺青,附在他手腕上。
他蹲在红衣男子身旁,像只哈巴狗。那男子笑了,俯下身子给他疗伤:"如今帝尊被逼下凡间,佛尊下凡渡劫,天界为少卿掌管,你又何苦去惹他。"
那神君不以为意:"他恶意折辱你的师尊,我怎能不气。"
红衣男子没说话,那童子却嚷了起来:"执冥神君,那是佛主师尊,又不是你的,你……"
"空羽!不得无礼!"
红衣男子轻叱,空羽撇嘴不敢吭声。执冥神君却起身,握住他的手,道:"阿离的师尊,就是我的。"
那日,湖光山色折射在他眼中,亮的不像话,那人黑白分明的瞳仁映着他火红的身影,目光小心真挚,像是端了一个世界那么重要……
慕容黎醒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水光潋滟的眸子。
许是这几天累着了,慕容黎每日都醒的比执明晚。此时执明已经去上朝了,他也迅速洗漱,带上庚辰去疫区。
马车内,慕容黎仔细辨详手中信件上的字迹。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与莫澜交情甚好,他的字迹,慕容黎自是可以轻易分辨。
这封信也的确是莫澜的笔记,只是总觉着,哪里不对?
庚辰的声音带着晨间风声穿来:"公子,昨夜回宫时,我……我好像看到了煦公子……"
心房穿来轻微的刺痛,慕容黎声音疲惫:"定是看错了,专心赶路吧。"
庚辰不再说话,慕容黎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轻轻靠在车壁上。
阿煦,要是你在,该有多好。
到了疫区,李钰已经在外等候,他看起来比昨天更糟,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神情都有些恍惚。
慕容黎将信件递给他,李钰看完,喃道:"果然不是瘟疫……"
信中内容如下:
吾王执明:
臣虽辞官远行,但终心系故国,近日听闻开阳瘟疫一事,实为忧心。这些年臣游走天下,曾无意闯入苗疆,苗疆之地蛊虫盛行,有一种蛇血的毒物,会在人伤口寄生。并且只要一人中蛊,身旁之人只要有伤口,蛇血就会在那人身上繁衍寄生。所症状与瘟疫病症极为相似,不过与这种毒物的克星是蛇胆,只需病人生服蛇胆,便可将毒虫逼出。
愿君长乐。臣,不日将归。
署名是莫澜二字。李钰有些怀疑,但此时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李钰找了一名男子,将蛇胆喂给他,那人服下蛇胆后,果然有有一个小指般粗的虫子从他鼻孔钻出,在接触的空气后,瞬间化为灰烬。
慕容黎长吁一口气,好在,还是有用的。
他道:"人手不够就从长生楼调,我先回宫跟帝君禀报。"
李钰点了点头:"嗯,也好。"
临走之际,慕容黎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情办完,你就有了功名。我会让执明下旨,召文岚入宫几天,马上十五了,你们兄妹团聚团聚。"
李钰顿时就红了眼眶:"公子,我……"他生性木讷,说不出什么好话,哽咽半天,跪下冲慕容黎磕了几个头。
慕容黎扶起他,无奈道:"以后你就是天权右相,整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李钰立马擦去泪水,将慕容黎扶上马车道:"公子路上小心。"
回程,经过昨晚的那条山路,却又是听到了那首歌谣“人如玉,眸似星,少年始温润
事无常,山河破,未来已无期
萧中剑,我赠君,愿不负君意
以我魂,换你生,此去山雨急
褪青涩,披红衫,素手谋天下
刃血仇,登高台,故人已不在
心不甘,行世路,改命待君归
"庚辰,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慕容黎摇了摇头:"无事。"
两旁风景没有任何异样,慕容黎仔细听着那首童谣,眼底寒光乍现。早前庚辰说他昨夜见到了阿煦,这首歌谣唱的也是他跟阿煦的事。
"心不甘,行世路,改命待君归"
甚至,连他现在做的事都知道。究竟是何人,要拿一个死人做文章?
出了那段山路,那声音才消失,慕容黎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如今瘟疫一事有了着落,慕容黎送了一口气,多日奔波,绷着的那根弦送了,人便觉着特别累。
估摸着执明还在处理政务,他也就没去打扰。直接回了向煦台。肃羽在跟千寻学剑,归期也在凑热闹。
看到慕容黎,肃羽放下木剑就冲上来,慕容黎轻轻推开他:"刚从疫区回来,莫过了病气给你。"
肃羽听话的退开,然后歪头看着慕容黎:"爹爹,你教我习武,好不好?"
慕容黎顿了片刻:"为何?跟千寻习得不好么?"
肃羽摇头:"不是,听庚辰叔叔说,爹爹挚友阿煦善墨,爹爹则少年时同我一样,整日舞刀弄枪的,剑法更是一绝。定是比千寻厉害。"
童言无忌,才最是伤人。
他如今身子破败,拿剑估计都是个问题吧。
慕容黎心房刺痛,他拭去肃羽头上汗水,道:"爹爹累了。千寻剑法若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你跟她好好学便是。"
说完,便回了卧房。肃羽挠了挠头:"你们有没有感觉爹爹很不开心啊。"
归期千寻附和的点了点头。
慕容黎吩咐人备了水,准备沐浴,然后睡一觉。
他身体大不如从前,几日奔波劳累,已经到了极限,泡在浴桶里,竟是睡了过去。
执明来的时候,就看到慕容黎泡在已经没有热气的水里,慌忙将他抱起,给他擦干身子,穿上中衣,然后塞进被子里。
自己也退了衣服躺进去,看着慕容黎眼底乌青,他吻了吻他的脸颊,满是心疼。
"阿离?""阿离?"试探着唤了几声,慕容黎都没有动静,许是真的累坏了。
执明道:今日听庚辰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想起阿煦了,所以你不开心了,对么?
阿离,等这些事情处理完,我们就成婚吧,好不好?
阿离,以后那些明枪暗箭我来挡。你就整日赏花弄月,吟诗作对,余生朗月风清,好不好?
以前我傻,害得你在瑶光也要为我操劳。如今我有能力了,换我护着你,好不好?
阿离,我以这盛世天下,许你一个家。好不好?
怀中人睡颜沉静,执明抱紧了他,然后瞌上眸子。他没看到,慕容黎睫毛颤动,有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