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和顾经年离开之后，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贺向庭只是看着陈筱冉，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
似乎是要将她的面容完全镌刻在心里一般。
陈筱冉这么躺着，都觉得被他看的别扭。
“这么看着你就不觉得烦吗？”她这么说道。
“当然不烦。”这么看一辈子他都不会觉得烦。
这句话他没说，因为怕说出来再惹得陈筱冉多想。
安欣说过，陈筱冉的心智脆弱而又敏感，而且不管是什么说的不对很容易引起她情绪上的波动从而发病，所以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到她的情绪。
陈筱冉犯病的时候非常痛苦，而且还会加重她的病情，所以能少一次就少一次。
“贺向庭，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陈筱冉问。
“我不知道。”
“你说有没有天堂地府，有没有转世轮回？”陈筱冉睁大眼睛，自己幻想着，“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自己下一辈子还可以做个人，希望我还能遇到你。下一辈子一定干干净净，认认真真地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去喜欢别人。”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陈筱冉没忍住笑出声：“你可真好满足。”
“但是如果我死了以后就立刻转世，等我长大你就要五十岁了……会不会太老了点了？”陈筱冉自己说着，越笑越欢快，“那可就真的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好笑么？反正贺向庭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乐观一点。”贺向庭吐出这么四个字，为什么她就一定认为自己会死呢？
“我已经很乐观了啊，我都觉得自己可以转世成人了，我这辈子这么悲惨，说不定到时候连成为人的资格都没有，要是成个什么猫啊狗啊的，那才叫尴尬。”
贺向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把陈筱冉从她的自我幻想中给拽出来。
“乖，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贺向庭不想听她说死这个字，一点儿都不想。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我才不信这个。”陈筱冉分分钟反驳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人要是死了的话，那就是死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无论以后世界怎么变化，甚至是宇宙到底会变化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再知道。或许等到那个时候，就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贺向庭觉得陈筱冉说的这个，真的是细思极恐。
“乐观一点。”贺向庭还是这四个字，别人都还没说什么，陈筱冉自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这样真的好吗？
陈筱冉很深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她其实已经绝望了。
上次手术失败她就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尽管总有人说让她乐观，她还是没有希望。
贺向庭在这里陪着她，大多数的时间，两人沉默无言。
第二天陈筱冉醒来的很早，看见贺向庭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可能是着凉了。
陈筱冉从床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给他盖上。
她的动作很轻，而且贺向庭可能真的是困了，也没有被吵醒。
陈筱冉给他严严实实地盖上，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进了卫生间。
贺向庭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向了病床，但是发现已经美没有了陈筱冉的身影，霎时间就慌了。
他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
正要出门，陈筱冉从洗手间出来。
看到她这样，贺向庭愣了一下。
“做什么这幅表情？”陈筱冉倒是笑了，“我化得很难看吗？”
她化妆了。
贺向庭已经太久没有见她化妆了。
但是不同于她以前在夜店里鬼混的时候那个浓浓的烟熏妆，现在这个妆容很素雅清透，更多的是用来遮挡她难看的脸色。
很好看，她本就长得漂亮。
林汐和顾经年很快过来，带了她要的东西。
换好衣服，戴好头发，陈筱冉看着镜子里边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嗯，她很满意。
就像是一个健康人的样子。
“好看吗？”出去以后，陈筱冉问着她。
“超好看。”林汐拉着她有些凉的手。
陈筱冉还是有些不安，另外一只手不断摸着她的头发。
到了香山，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陈筱冉还有一瞬间的惶恐。
她还是沉浸在上次头发被人扯掉的恐惧中不能自拔，那些人看着她像是看怪物一样，让她很慌张，很尴尬。
“不会有事的。”林汐握紧了她的手，她还特意给陈筱冉带了一顶帽子过来压在头上。
“那就上去把。”陈筱冉已经远远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红色，还是人怦然心动。
陈筱冉的玩性也是属于比较大的那种，走了没多久，就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安和紧张。
她还买了两串糖葫芦，本来想给林汐，但是顾经年不让她吃，陈筱冉只得给了贺向庭。
贺向庭很爽快地接下，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任何的不自在。
“真好看。”陈筱冉从地上捡起一篇火红的叶子挡住了自己半张脸，露出的一只眼睛笑弯成了月牙。
她不停地弯腰捡叶子，笑个不停。
贺向庭在旁边看着她。
林汐从包里拿出相机，对焦。
其实陈筱冉和贺向庭在一起的画面，很养眼，再配着这个背景，真的是好看极了。
陈筱冉很多很多的叶子，然后忽然扬起。
纷纷扬扬的红叶飘落，像是漫天花雨。
一片叶子落在了陈筱冉的帽子上，贺向庭伸手给她摘下。
温柔浸染了这染红的枫叶林，逐渐蔓延发酵。
林汐拍了很多很多张照片。
他们慢慢上山，一路上陈筱冉都在捡地上好看的枫叶，笑得像个孩子。
见到更好看的她就会直接扔掉手中的叶子，还说回去要做成标本保存。
登上山顶的时候，陈筱冉眩晕了一下，贺向庭急忙扶住她，她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
这里是制高点，从上往下看过去，真的是漫山遍野，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热烈的红色。
陈筱冉长长舒了一口气，山风扬起她的长发。
“太好看了。”陈筱冉不禁感叹，“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非常热烈。”
林汐可以听出她言语中的渴望来。
“要是我死了之后能葬在这里多好。”陈筱冉歪着头笑道，“或许把我的骨灰洒在这里，我就能永远地在这里待着了。”
“其实也不一定是这里，我一直很想去环游世界，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我有一颗向往世界的心，但是最终还是被落在这京城的方寸之地，”陈筱冉叹息一声，“死后也并不想再困于地下，那里多黑，多冷，我向往的是阳光，是山川。”
林汐总是觉得这样的话有些耳熟。
哦，对，前不久夏茵说过类似的。
她也说的是自己死了之后不想被埋在地上，而是将她带去山河湖海。
他们的愿望是一致的。
贺向庭是真的不想再听陈筱冉谈及任何关于死的问题，一点儿都不想。
陈筱冉在山顶上玩了很久很久。
贺向庭一直紧紧盯着她，陈筱冉也确实摔倒几次，但是站起来之后还是接着疯。
怎么说呢，总是感觉她像是要将生命中所有最后的力气都用在这里。
一直到玩累了，陈筱冉才找了块儿石头坐下喘气。
人往往就好这样，在极度的快乐以后会产生无尽的空虚。
陈筱冉托着下巴，看夕阳西下。
分明是美丽而壮观的景象，但是陈筱冉却觉得，悲凉。
她的生命就和现在的景色一样。
已经就要走到尽头。
贺向庭看着她如今这幅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问道：“饿不饿？如果饿了的话我们就下去找吃的。”
反正干什么都比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陈筱冉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拒绝。
下山的路总是轻松很多，但是陈筱冉可能在上边跑得多了累了，现在精神有些不济。
虽然不发病的时候不难受，但是总归和正常人会有差别。
“我来背你。”贺向庭在陈筱冉面前蹲下身子，“上来。”
陈筱冉没动。
“来。”贺向庭温柔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步子很稳的。”
陈筱冉也笑，然后趴了上去。
林汐不由得想到了顾经年背系列的几次，真的，他们的背上会带来很多安全感。
陈筱冉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太多。不知道八十斤有没有。
她纤细的手腕在她身前垂下，微微晃动。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撩得人心痒。
贺向庭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林汐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筱冉？”他侧首叫她。
趴在他背上的陈筱冉没有什么反应。
林汐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筱冉？”贺向庭声音拔高，声线都在颤抖。
不要……不要……
“嗯？”陈筱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迷茫地问，“怎么了？”
她刚刚好像昏迷了一下。
这样的情况有很多次，有时候做些事情，做着做着就晕一下。
“没事，睡吧。”贺向庭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你的背上很舒服。”陈筱冉低声嘟囔着，“如果有未来多好，我一定趴在这里，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