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默在我的一旁坐了下来,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坐着。
凌晨的医院静得有些恐怖,整个走道里面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这样的静谧十分的压抑。
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我给我妈守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整个灵堂里面就只有我跟我外婆,外面的风呼呼的响,那照片跟前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暗忽亮。
我跪在那跟前,那个一直对我要求苛刻的母亲就躺在那棺木里面,再也不会跳起来说我连简单的一加一都不会算了。
父亲这个词在我的生命中从未存在过,母亲这两个字也仅仅是到我能够记事开始,其实并没有多少记忆,我只记得我的母亲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村子里面的人总是对她指指点点的,但是她每一次出门总是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因为这样她甚至遭受过很多不公平的责骂,但是她也从未放弃过。
我甚至还没有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就死了,选了最惨不忍睹的方式。从此以后,陪伴我的人只有我的外婆。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会一直陪你到最后的,每一个人都会比你先离开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接受,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外婆要离开我。
真的,我知道她总会有走的一天,可是我总是想,这一天能不能晚一点儿来,再晚一点儿来。
眼泪落下来,打在手背上,我才知道自己哭了。
视线模糊了一片,那白炽灯打来的灯光也也是糊的,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手机的声音来源的地方,视线落在韩默拿着手机的手上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手机已经被他摔烂了,我怎么会接到电话呢。<>
韩默看都没有看就把电话直接个掐了,他抬头的时候顺便看了我一眼,我转开了视线,没有看向他。
这样的等待是最煎熬的,可是也是最无能为力的。
外婆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还没有醒,躺在那推床上瘦的让我心疼。
医生已经认识我了,直接摘了口罩就看向我:“傅小姐,我们尽力了,赵女士二十四小时之内会醒来,但是情况——”
“不——!张医生,你告诉我,你刚才是跟我开玩笑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
我没想到自己等了三个多小时,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我更没有办法接受从一直都是鼓励我的张医生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真的,全世界坍塌也不过如此而已。
外婆就是我的全世界啊,可是我的全世界要坍塌了。
“傅瑶,你冷静点儿!把医生松开!”
韩默上前拉我的手,不让我拽着医生。
他让我冷静点儿,可是你让我怎么冷静啊,我应该怎么冷静啊!
“傅小姐——”
张医生又开口叫了我一下,那声音里面充满了抱歉和愧疚。
我愣了一下松了手,双腿却是软的,直接就软了下去。<>
韩默在身后架着我,我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可是我一点儿力气都使不起来了,我怎么能有力气呢,我活得那么努力都是为了我外婆,可是现在所有人都让我节哀,我怎么节哀,你告诉我怎么节哀啊!
“傅瑶。”
韩默又叫了我一下,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模糊的视线里面的韩默我只看清楚了他的眉毛。
但是我知道,他在看着我,那双黑眸就跟深潭一样的,在看着我。
我也在看着他,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抱住了他:“韩默,你告诉我,张医生在跟我开玩笑,好吗?”
告诉我,还有希望,好吗?
可是一向都把我呛死的韩默现在却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在那儿站着,任由我的眼泪和鼻涕沾在他的身上。
一声不吭的,沉默得让我绝望。
外婆已经被推走了,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走了,就只有我和韩默在那手术室外面的走道上。
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安眠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渐渐地稳定下来,松开了捉着韩默衣襟的手,起身站直想要走去外婆的病房,却发现自己的双脚都是僵硬的。
是韩默伸手把我接住了,我回头看着他,被我抹掉了眼泪之后的视线清晰了许多,我看着他紧皱起来的眼眉不禁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难看?”
他没有说话,反倒是抬手将我脸上那沾着泪水的发丝拨到了耳后,一双黑眸低头直直地和我对视:“没有。<>”
韩默终于不再打击我了,可是我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如何去喜悦呢,用这样的残酷换来他的同情,你让我怎么去喜悦呢。
我转开了视线,推开了他扶着我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他看着我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话,手机却突然之间响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看过去。
他拿着手机起来在按挂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徐冉。
我整个人一僵,突然之间想到什么,伸手将他推开,抬腿一步步地走向外婆的病房。
她总是不让我来看她,我也真的是傻,就那么答应她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外婆了。
半个多月前外婆还能够拉着我的手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其实那时候已经不对劲了,可是我却没有发现。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我现在只能够趴在那玻璃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外婆。
她的身上插满了管子,从前也试过这样,这却是我的第一次这么的恐慌。
我现在才惊觉,她已经受了两年多的罪了,因为我,咬着牙在医院里面受了两年的罪了。
人都是自私的,她明明那么辛苦,我明明知道她那么辛苦,可是却还是不想放手,还是想要自私地留她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结果就让她生生吃了这么多的苦。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抬手给了我自己一把掌。
“啪。”的一声,整个走道里面都是那巴掌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有几分快慰,想要再扇一巴掌,却突然之间被韩默捉住了。
“你干什么?!”
我回头看向他,看着他眼底里面的愤怒,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视线转回去那玻璃窗隔着的外婆的脸上,一字一句地开口:“我没什么能力,却还是自私地想要留着她陪着我一起吃苦,两年了,她咬着牙遭着这非人的折磨两年了。”
我不想说,也不想他同情我。
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每个人的生命中都要经历一些苦难,才会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是幸福。
有些人的前半生历经苦难,后半生便会顺畅一点儿;有些人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却灾难不断。
但是还有一些人,一生都是苦难不断的。
我不知道我是哪一种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种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难处和苦难,没什么好同情的。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说。
我想说,想让韩默骂我。
可是他却沉默了,就好像突然之间被人把舌头给剪断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站在我的身后。
我突然徒生出几分恼意,扭头抬手就揪着他的衣领:“你骂我啊,你怎么不骂我啊,骂我啊!”
他皱着眉,抿着唇,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看着他,心口绞着一团,怎么都没有办法把它抚顺让我没有那么难受。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到底多久,韩默中途好像问了一遍要不要吃东西,我摇着头拒绝了,视线一直盯着那加护病房里面的外婆。
我很矛盾,我想她醒过来看看我,可是我又不想她醒过来。
她没醒过来,我起码还有个盼头,毕竟医生说了,她还会醒来的。
可是她醒过来了,我就只有无边的恐惧了,因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睡过去,然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担心也好,不担心也好,你害怕也好,不害怕也好,它要发生的,就总是会发生的。
外婆终于醒了,在第二天九点多的时候,医院的走道开始来来往往的有人了。
加护病房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但是对于我和外婆来说,这个规定并没有什么用,要进去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是林护士领我进去的,换无菌服的时候她看着我,半响还是开了口:“傅瑶,你情绪稳定一点,赵婆婆她已经很辛苦了。”
我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林护士,套着衣服的手不断地颤抖着,直到最后穿上,我才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地压着自己的情绪。
我进去的时候,外婆的氧气罩已经摘了,我下意识想要问人,一旁的林护士已经开口,是外婆要求的,因为这样好说话。
我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咬着牙任由这个老顽童任性:“阿婆。”
我叫她,她看着我笑,眼底好像生出了一朵花一样,那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伸着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