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如果殷楚问我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我也曾无数次在私底下演练过，当殷楚问我这个问题时，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可是此时此刻，那些私底下的演练仿佛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消失在我的脑海中。
我只是本能的低下头，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大约是我的沉默感染了裴天琛，他也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透着一种难言的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楚才将手覆上我的手背，一声呼唤中带着百转千回、缠绵悱恻的意味。
“颜颜......”
我用力的咬了咬唇，蓦地抬眸对上殷楚的视线。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在殷楚的眸底看到了猝不及防的慌乱。
他忽然低下头不敢看我，刚才还迫不及待的声音里此刻忽然多了一点孩子般的无助。
“不，我突然不想听你的答案了。颜颜，不要说，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殷楚。”反手握住殷楚有些冰凉的手，我方才还慌乱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奇异般的安定了下来。
“拖了这么久，我们之间是时候来个了断了。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我没有猜到，我什么都猜不到！”
殷楚用力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让人心悸的抗拒。“颜颜，别说了。求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就此打住。将那些前尘往事都悉数留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烂在早已回不去的昨天。
可是看了看殷楚此刻这般模样，我终究还是无声的扯了扯唇角，绽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在心底对殷楚说了一声“抱歉！”。
就当是我自私吧！
今天这个心结不彻底的解开，我和殷楚都永远只能活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我不想看殷楚依旧自欺欺人的沉浸在那些虚幻的假象中不能自拔。
经此一役，他应该重新开始他新的生活！
“顾欢颜”三个字，对他而言只是无用的包袱和负累。只会拖累他前进的步伐！
丢下那些沉重而不堪回首的往事，轻装前行，对殷楚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念至此，我用力的闭了闭眼，以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殷楚，你该知道，从我父亲死于你父亲手里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我也不会再爱你了......你猜得没错，这些年我之所以还留在邺城，是因为我不甘心。我恨你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恨他！”
握住殷楚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我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说道，
“这些年，每当我一闭上眼。面前就会出现父亲当年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母亲含冤而亡时的不甘心！所以，当裴天琛找上我时，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提议。殷楚，你猜得没错，殷家，是我和裴天琛联手弄垮的！”
“不要再说了！”殷楚用力的闭了闭眼，握住我的手蓦地用力一紧，捏得我几乎骨头都快碎了。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正想呼痛。抬眸的瞬间却看到殷楚狭长的眼眸中有清亮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而下......
这是记忆中，殷楚为数不多的在我面前落泪的情形。
身子蓦地一颤，我瞬间忘记了疼痛。当场楞在了原地。
然后我听到殷楚用悲呛到了极致的声音说道，“顾欢颜，你总是这么残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可以一辈子都自欺欺人的活下去了不是吗？”
我在殷楚幽黑如玉的狭长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又仿佛荒芜过后寸草不生的死寂。
这样的殷楚，让我的心像是被刀了戳了一般，无端的痛了起来。
痛得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甚而每一个细胞都在煎熬。痛得我忽然就觉得，我自己真的非常非常残忍！
然而下一秒，我却听到自己的用更加残忍的声音说道，
“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宿命！殷楚，如果可以，我宁愿此生从未遇见过你！”
身子猛烈的颤抖了一下，殷楚自绝望中抬起头来看我。他看到我唇角绽出残忍的弧度，以极其漠然而残忍的语调继续说道。
“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带回家。我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去留意你父亲，就不会发现他犯罪的蛛丝马迹，不会卷入那场让我家破人亡的命案之中呢？殷楚，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恨不得时光倒流，让我回到过去，去阻止那场错误的发生......”
“不是的颜颜，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以为殷楚会发怒，谁知他却用力的将我搂入了怀中。紧紧的，紧紧的，似要将我融入他的身体骨血一般。
“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父亲的错，和你并没有半点关系。傻姑娘，不要把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不管是你爱上我，还是我爱上你。这本身并没有任何错。你父亲也只是尽了他一个人民警察所该尽的职责而已！相信我，就算没有你，他也会这么做的！”
说到这里，殷楚顿了顿。停顿了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
“颜颜，就算老天如此残忍。我依旧感谢它让我遇到了你，感谢它给了我这么美好的一段回忆！其实我也恨，我也怨。恨父亲的贪得无厌，怨你的决绝无情。可是颜颜，如果没有当初你的存在，我这段苍白的人生就不可能有那段美好的回忆。所以哪怕只是刹那，我依然感恩！”
我没想到殷楚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有些呆滞住了。
下一秒，殷楚却忽然倾身向前，在我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浅淡至极，不含一丝情*欲的吻。
“颜颜，别自责，别内疚。你父亲的死与你无关，我沦落到如此境地也不是你的错！这些都是报应！冥冥之中，老天早有注定。我父亲欠下的那些债，本就该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还。所以颜颜，答应我。把那些过去都忘记好不好？从此以后，就当我从未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
殷楚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仿佛在注视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目光里充满了眷恋、爱慕和不舍。
“我也会如你所希望的那般，从此以后把你忘记。丢下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轻装前行！颜颜，答应我，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吗？”
我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心酸！
明明殷楚所说的这种状态，就是我心里一直所期盼的。
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笑泯恩仇之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于我和殷楚而言，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本来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当殷楚按照我的方式来和我告别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太过理想了。
人都是感情动物。就算我和殷楚不能越过杀父之仇再继续相爱，可是我们就真的能够忘得掉彼此吗？
殷楚答应得越是干脆，我越是怀疑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不想让我担心而已吧？
他明明心里就在滴血，却依然要笑着对我说，“颜颜，让我们忘记彼此，重新开始吧！”
惟其如此，这样的殷楚才越让人心疼！
我再也忍不住，鼻子蓦地一酸，眼中便有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见我的泪水像不要钱一般簌簌直落，殷楚顿时慌了手脚。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擦着我脸颊的泪痕，一边用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别哭，颜颜。傻姑娘，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不想在殷楚面前这样失态，可泪腺就像是拧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见状，殷楚突然哽咽了一下。用隐含痛楚的声音说道，
“颜颜，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真的要被你动摇了......”
我瞬间止住了泪水，却仍旧止不住的无声抽泣着。
殷楚满是怜爱地凝视着我，过了好久，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拥我入怀，
“顾欢颜，你真是个傻姑娘......”
殷楚用脑袋在我的颈脖处温柔的蹭了蹭，“傻姑娘，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里！”
我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差点再次汹涌而出，下一秒，我却对着殷楚扬唇绽出一抹璀璨而甜美的笑容，“殷楚，也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里！”
见殷楚起身要走，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准备悄悄的塞到他的口袋里。
虽然我的动作很灵敏，却依旧被殷楚给发现了。他看着躺在掌心的银行卡怔了怔，才垂眸笑道，
“顾欢颜，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还给我做什么？”
“殷楚，这本来就是你的钱。我想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殷楚一口打断。“傻姑娘，给了你的东西我就不预备再收回去。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到哪里都饿不死的！”
“顾欢颜，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见我张口欲言，殷楚十分坚定的将银行卡塞入了我的口袋。然后低头在我额上落下一个轻浅的吻，“乖，别折腾了。就当这是你最后一次听我的话，好么？”
说完，殷楚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
我目送着殷楚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也迟迟不肯收回自己的视线。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凉风袭来，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推起轮椅，转身朝住院部走去。一抬眸，就看到了离我几米之遥的裴天琛。
他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一片树叶悄悄的覆在了他的肩头，也不知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