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作者:官方好书推荐      更新:2020-01-31 05:24      字数:3831

第二天见面,伊松阿带来的回话,如所预期的,伊通阿之妻毫无异议以外,而且还意想不到的,她竟自告奋勇,愿意去接“在热河的太后。”这看来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仔细想一想,倘或行迹泄漏,反易惹起猜测,所以方观承持着保留的态度。

但皇帝倒是赞成的,而且也是嘉许的。不过方观承仍旧非常谨慎,他先做肯定的答复,要看部署的情形而定。首先是宣奉迎的“专使”,依旧是选中了曹頫,因为他在热河行宫修“草房”时,见过“圣母老太太”好几次,而这个差事是非熟人去办不可的。可是曹頫却不善于办庶务,因而有非要加上曹震不可,方观承将他们叔侄请了来,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件事,说是:“上头的意思,仍旧要你们俩位去。”

曹震很兴奋,因为这件差事办好了,必蒙重赏;而曹頫确有恐惧不胜之感,甚至现至于形色了。

“上命差遣,本不敢辞。但责任实在太重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粉身碎骨不足赎其辜。”

“请放心。”方观承说:“出了差错,大家都有责任,只要是先策划周详,决不会出差错。”

曹頫还想说什么,曹震拦在前面说:“四叔,这是辞不掉的事。再说,只有多加小心,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就是这话啰。”方观承说:“只要你出个面,一切都有通声替你办,不必担心。”

曹頫无奈,只得默然而作,听方观承与曹震策划。

“事情比较麻烦的事没有准日子。”方观承说:“这里的太后一咽了气,圣母老太太就得接进宫去,早了不行,迟了也不大好。而且,进宫总还得挑个好日子。通声,你看这件事怎么办最妥当?”

曹震凝神细想了一会说:“我想家叔应该先动身到热河,把有这么一件事,先跟圣母老太太说明白。”

“是的。”方观承说:“这是第一步。下一步呢?”

“下一步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到热河去预备,一接到消息就护送圣母老太太进京,挑好了日子,一到京就进宫。”曹震忽然说道:“进宫那一刻最难,办差也只能办到送进京为止。”

“这一点,我已经向好了。你说另外一个办法吧!”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先在城外找一处隐秘妥当的地方,把圣母老太太接了来住着,说进宫就进宫,比较省事。”

“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隐秘妥当的地方,不容易找。”

“容易。”曹震说道:“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还能藏不住一位老太太。”

“那么,先找房子,能找到妥当的地方就这么办。”方观承向曹頫说道:“请回去预备吧!明天就有旨意。”

第二天,内务府为热河行宫年节祭祀,应派人限期预备一事,开出名单请示。朱批是:“着曹頫去,即日启程。”

通知送到曹頫那里,不敢怠慢,立刻出城,暂且找客栈住下,算是遵旨“立刻启程”,事实上总得预备一两天,才能真的动身。

“倒是什么差事,这么要紧?”季姨娘跟锦儿诉苦,“震二爷就不能提他想法子搪一搪,年尽岁逼,又是雪,又是雨,我真怕他这一趟去会得病。”

“好了,好了!”锦儿没好气抢白:“快过年了,你就说两句吉利话吧!”

话虽如此,心里却不能不承认季姨娘的顾虑,并非杞忧;只是皇命拆迁,身不由己,如果真的得了病,也只能怨命。“你也不必多想。四老爷这几年运气不错,路上一定平安,只是吃一趟辛苦而已。你回家在佛堂多烧一炷香,菩萨会保佑四老爷一路顺风。”锦儿好言安慰了半天,又取了些时新花样的尺头相送,将季姨娘敷衍走了,正想歇个午觉时,曹震从城外回来了。

“四老爷暂住东便门外南河坡的蟠桃宫,他出了个难题,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曹震皱着眉说:“他叫我跟太太去说,打算把雪芹带了去陪他。”

“那怎么行?”锦儿毫不考虑的回答:“太太的病,刚好了一点儿,又快过年了,雪芹不在身边,朝思暮想,不又添了病。”

曹震默然半晌,方又开口:“不过四老爷也确实少不得雪芹。”

“为什么?”

曹震考虑了好一会,拉着锦儿到后房,低声将曹頫此行的任务,告诉了她,然后又说:“你想,这是多机密的大事!传句话、写封信,不能没有一个自己人在身边。不然走漏了风声,还得了?”

“他不会把棠官带了去?”

“知子莫若父,棠官是什么材料,四老爷会不知道?再说,棠官在圆明园护军营当差,就算能请假,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准得下来的。”

“那么,你的意思怎么办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曹震说道:“你倒想个什么法子,能让太太准雪芹去?”

“准是一定会准的,说四老爷有紧要差事,非雪芹帮他不可,太太能说不行吗?就怕口头上说:不要紧,让他去好了。心里却舍不得,那就坏事了。”

“照你这么说,,是要想个法子,让太太能高高兴兴准雪芹跟了四老爷去?”

“这个法子不容易想。”锦儿慢吞吞的说:“只有我跟翠宝轮班而陪着太太,想法子哄得他高兴就是了。”

“那好。就你们两个都去也行。”

“都去?”锦儿冷笑,“我们都去了,你也就不必回家了,反正‘口袋底’多的是乐子,在不然还有‘八大胡同’。”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好了,好了,咱们别为这个抬杠。劳你驾,趁早去一趟。”曹震又说:“你可别说四老爷是干什么去的,只说这一会是优差,交了差大家都有好处。”

“大家都有好处?”锦儿很开心的:“对雪芹能有个什么好处?”

“那就难说了,他是名士,不谈功名利禄,就有好处他也不稀罕。”

锦儿不再作声,只找到翠宝,说一句:“我得去看太太有事谈。回来我再告诉你,”然后关照套车,带着丫头,匆匆而去。

一进门就遇见秋月,使得锦儿遇到了难题,曹震叮嘱:“别说四老爷是干什么去的。”这话对秋月用得上,用不上?细想却不是难题。曹頫此行的任务,可瞒别人,不能瞒曹雪芹,曹雪芹知道了,岂有不告诉之理。然则此刻之瞒,完全是多余的事。

“我到你屋子里去,告诉你一件千载异事;不过你得守口如瓶。”

秋月紧皱双眉,在牙缝里吸着气说:“我的妈呀!你别掉文行不行?什么‘千载异事,守口如瓶’都酸死了。”

锦儿脸一红,“还不是跟你们这般酸溜溜的人泡的。闲话少说,”他指曹雪芹的书房说:“在不在?”

“在写春联。”

锦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跟着秋月到了她卧室,先把房门关上,径自往套间走了去。秋月很少看到锦儿又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料想这件“千载异事”,关系重大,心情也就自然而然的变得严肃了。

“四老爷要到热河出差,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秋月诧异的,“快过年了,还出差?”

“今儿早晨的事,奉旨马上动身,已经住到城外去了。不但四老爷,雪芹也得去一趟----。”

等她将整个经过说完,秋月脸上不由得就有难色。她心里的想法不难测度,正就是锦儿锁顾虑的。“我在想,去是不能不去的,只有想法子哄着太太,让她没有闲心思去想雪芹。我打算跟翠宝轮班而来陪太太,把孩子也带来,跟小芹一块儿玩;家里一热闹,太太的日子也容易打发了。”

“也就只有这么办了。”秋月问道:“你自己跟太太去说,还是我替你去说?”

“自然是你说。”

“这也行。不过是去干什么,又为什么非要芹二爷陪着去,这得有个很妥当的说法。倘或话中有了漏洞,太太一动了疑心,那可就大糟其糕了。”

“是啊!如果是别的事,大不了说了实话,疑心也就去掉了。无奈这件事是万不能说的。”

秋月沉默不语,只见他眼珠不断在转动;过了好一会,方听他徐徐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太太肚子里最能藏得住话,你是知道的;很可以明说。事先明说了,还有一样好处,这是个很有趣的差事,太太没有事,心里会想,圣母老太太听说皇上去接她,会是什么个样子;圣母老太太见了芹二爷,是不是也喜欢她?只是想这些事,就不会想到芹二爷路上辛苦,替他担心了。”

正在谈着,听的外房又推门的声响;秋月起身张望,是小丫头文玉,“芹二爷来了。”她说:“是来看锦儿奶奶的。”

“请芹二爷在堂屋里坐一坐,我们就来。”秋月回身向锦儿说道:“暂且别告诉他,等回了太太再说。”

“这样,我到他那里看看杏香去;你趁这会儿跟太太去回,我在他那儿听消息。”

说停当了方始出房,只见曹雪芹迎上来问道:“听说四叔已经出城了,是震二歌送了去的。怎么回事?”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锦儿答说:“走,看看小芹去。”

于是一起出了垂花门,分路而行;曹雪芹陪着锦儿到他所住“梦陶轩”----前年就隙地新盖的一座院落,三间正屋,两件打通了的厢房,院子里一树腊梅,黄澄澄的开得正热闹。

“杏香,你看谁来了?”

杏香掀开门帘,笑嘻嘻的将锦儿迎了进去,“书房里坐吧!”她说:“哪儿暖和。”

书房里生着一个云白铜的大火盆,暖气将两盆红白梅花都催开了,但花香之中杂这药香,锦儿便既问道:“谁服药?”

“喏,她。”曹雪芹努一努嘴,是指杏香。

“怎么啦?”锦儿关切地握着杏香的手问:“哪儿不舒服?”

“没有什么。”杏香问道:“你喝什么茶?有水仙,有碧螺春。”

“锦儿姐,”曹雪芹插嘴,“试一试我的‘双清茶’如何?”

“什么叫‘双清茶’?”

“你看了就知道了。”

“水仙加梅花瓣。”杏香说道:“什么稀罕的东西,无非巧立名目。”

“她不是花这些闲心思,可怎么打发日子?”锦儿笑着问说:“你制的墨怎么了?”

“唉!别提了。”曹雪芹尚未开口,杏香已发怨声:“厢房里到处是煤烟,一片漆黑,害我整整收拾了两天。”

“这么说,是制成了,拿来我看看,自己制的墨,是怎么个样子?”

“真的能制成了,倒也好了。”杏香面无表情地说:“一团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