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莲步轻移,白染青墨的裙角荡起细小的浪花,从容接过那笔墨,在绸布上一笔一画细细写起来。
而马文才也不急,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露出一抹思虑的神色。
不过片刻,一张对子便显在了众人面前。
少女的字清隽秀雅,却又带上几分男儿的英气勃勃,功底十足。
“我出上对,为‘烟锁湖堤柳’,请公子指点!”她的桃花眼微微亮起,明媚异常,竟是露出一点儿尖芒,笑得虽温和,却也不失暗芒。
不过堪堪五个字,却叫马文才头一次有了无从下手之感,他的想法一个个飞快转了起来,却又只能一个个淘汰。
不,不行!
不,不对!
这样错了!那样也不妥!
不过堪堪五个字,马文才却有一种从下手的烦躁。
这联看似好对,可实则为难。五个字偏旁字字嵌为五行,仔细品味意境也妙。若给他个十天半个月,他倒也对得出,可若让他当下对上却是不可能。
他一身白衣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杂乱,一双幽深好看的丹凤眼中一道道流光闪烁着划过,显出沉思之状,而百思不解之下,眉宇不自觉微皱了皱,显出几分焦躁气恼之色。
而那青白衣裙,自带一身书香墨色的少女却是柳眉轻舒,水眸含笑,悠然不已。
那半透明的面纱被风吹得凌乱,东舞西摆,可偏偏死死遮住了少女皎好的面容,不让台下的登徒子窥见半分。
他微眯了眼,剑眉如峰,凌厉慑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弧度,不紧不慢,淡淡地坦白:“小姐聪慧,在下自认不如。”
“只是……”他话峰一转,说得意味深长,深“也不知哪家公子有这般好福气好胆子娶小姐这般美若天仙的才女过门,毕竟啊……”
他似笑非笑地吐出了下半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马文才对她一阵明讽暗刺,可少女仍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赞美,“公子谬赞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更是还有天。我只不过平日里读了几本书得了皮毛,使巧赢了公子,当不得“才女”之称。这当世的才女也只有谢氏道蕴一人而已。”
少女明眸清亮眨了眨,露出几分狡黠之色,显得伶俐慧敏,看得叫人心痒痒的,“而公子大才,怎可与我一女儿家相提并论?公子当为此届文魁!”
她是聪明,三言两语便躲了这看似称赞,实则恶劣的套路的才女一称,还捧了捧马文才这位公子爷。
“呵。”他轻蔑冷漠地嗤笑一声,双眸死死抓住了少女的身影不放,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那眼神狠戾得,叫人不寒而栗,那神态似自嘲,却又更似蓄势待发,“在下算不得什么文魁大才,左右是比不过一个在闺房绣花的女儿家。”
他只觉得好似骄傲被人践踏了,让他觉得可耻又屈辱。少女这般谦逊礼让的作态让他觉得厌烦,好似怜悯施舍。
他马文才事事要争个第一,凭的是真材实料,而今日少女让出这第一名的作为,无疑是让他觉得羞辱。可同样让他的好胜心发作对她另眼相待。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少女眸光微烁,流露出几分赞赏认同之意,但很快又被遮掩了起来。
她移步向前,毫不忌讳地对上他的眼瞳,眸色凝肃却自带三分笑意,“世之大丈夫者,当能屈能伸也,世之松柏者,顶天立地,有骨不驯,公子当如是矣。”
马文才一怔,瞳孔一缩,惊异于少女之语,转瞬又恢复了那张扬得有些轻狂,却叫人看不清深浅的样子,皮不笑肉笑地开口:“小姐过誉。”
他口头上说得谦逊,可语气神态分明是肯定了少女的话,对旁人视若无物,张扬狂妄,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态度,由他做出来,却有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不过有一点,公子你错了。”少女走向那文笔出题主持的老儒生,从善如流的行了个礼,接过了那大红绸布盖着的文魁证物,捧着那象征才高八斗,文绝一方的文魁证物步步生莲地向他走来,“公子未输,女儿家也未赢。”
“哦?”他轻挑了下眉,毫不动容。
“公子敢作敢当,乃当是男儿,当为文魁。”
她含笑看了眼马文才身后的马统手上拿的箭筒长弓,不由地轻笑一声,“方才女儿家出的绝对,是女儿家偶然从别处得之,百思不得其解。而今日与公子比试,女儿家学识浅薄,着实有些难以招架,故出此对,以难公子。”
“公子文成武德,文可达天下,武可济八方。想必不会与我这女儿家为难。”她暗示地轻指了指马统手上的弓箭,冲他笑得灿烂。
‘文达天下,武济八方’正是这文比武斗的第一名,也就是文魁武首所得的美誉。
这花灯会上的公子们各显神通,为的只不过是夺得这两个美誉其中之一,和寻一位容佳性淑,家世丰厚的世家小姐与之共赏春花秋月。
本以为武首是被他人所得,可众人顺着那佳人目光望去,不禁又嫉又妒。
那是一副箭筒长弓,而它里面却大有文章!
那长弓用的皮革是上虞祝家庄长年走南闯北的贸易才有的上好的皮革,别的家族是想见也见不到,上面嵌着上好的翡翠,碧绿碧绿的,好似碧水,无一杂质。
长弓通体赤红,雕着睚眦凶恶的嘴脸。箭筒也是镶金戴玉,上用金线绣着四个小字,“武济八方”!一支支寒铁银箭隐入其中。
不错,那马家仆人手中拿的定是那东西。
马统恭敬地站在马文才身后,明明是个仆人,却有一种趾高气扬的神气,沾染着几分马文才的高傲狂妄,目中无人。
那种态度只有在看见了马文才的那一瞬间,才老老实实收敛,露出谦卑恭顺的神色。
而那宝弓却被他用红绸布随意地包了起来,拿在手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的主子马文才也丝毫不在意那宝贝被仆人如此糟蹋。
公子们看得清楚,自然明白那被马家主仆不当回事情的长弓宝箭,正是这届的武首象征,代表武济八方的美誉,是那些公子梦寐以求的荣耀。
而那个少年郎,太守之子马文才又将夺去文魁,“文达天下”的美誉。怎么能让他们不妒嫉呢?
而站在这马文才面前的少女,一双美目已是勾魂动魄的美,那面纱下,想来必是倾城之姿,气度仪态也不是一般的大家小姐可比。
一身上好的衣料,也证明了她出身不凡,若是得到她的青睐又是怎样美妙?可如今看来,这佳人的心思完全到了马文才身上。
这一切都叫人嫉恨得很!
“学识浅薄?”他饶有兴趣的念了一遍,带着几分质疑和暗芒,冷峻桀傲的玉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
那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眯,一道锋利的寒光划过幽深如夜的瞳孔,似叹息般,诡异地又添上了一句。
“还真是学识浅薄。”
他的神态鲜活,容貌俊朗,说不出的光彩夺目,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那双丹凤眼中复杂深邃的思虑情感,处处凸显出桀骜不驯的举止,那么特别。
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说不出的张扬轻狂,却偏偏矛盾的显出华贵内敛,叫人琢磨不透。
少女含笑不语,又将手上奉着的物件向前移了移,笑得温和。
她的一双桃花眼本是艳丽明艳,却生生被眉宇之间的温润如玉压下。
一身青白衣裙,穿出了她人所不及的清丽雅致,脱俗美丽,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仙子,而容态举止更是讲究得体,凸显了世家小姐的娇柔优雅。
他高傲矝贵的扬了扬唇角,一双冷如寒冰的眸子凝视着少女完美得有些虚假的笑脸,从容地掀开了红绸布。
一支金杆狼毫的毛笔显现在眼前,雕着鲤鱼跃龙门的花样,镶着细小的华石美玉,上书的字大气豪放,正是“文达天下”四个字。
他不屑地随手拿起,丢给了马统,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这玩意儿,我暂且收下,不过明年那支,不管是谁,我定会将它收入囊中。”
“不知小姐明年可有雅兴?”他看似在邀佳人同游,实则却是在下战书。
即便是打成平手,在他眼中却无异于输。让他深以为耻,他自信明年文比他定能赢了少女,做了第一名。而今年文笔的第一,他深以为耻,不予承认。
“公子问我明年可有雅兴,可惜,女儿家也不知道呢。”她轻笑一声,戏谑开口,“不如,公子你明年再来问我如何?”
“未尝不可。”他却一口应下,眸色微暗,“不知小姐是哪里人家,姓谁名他?来年我也好相寻。”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若是有缘,何必多此一举?”她巧笑嫣然,将手中的托盘还给老儒生,向众人行了个礼。
斜睨了马文才一眼,施施然开了口,给马文才不软不硬的来了一下,“若是无缘,更是多此一举。”
青衣侍女看了看天色,神态从容地向前,附耳禀报了一下,得到首肯,便云淡风轻地上前,让台下的公子让出一道去路。
“公子,有缘再见。”少女轻轻行了个礼,顺看那去路离开。
这对青衣主仆来的静,去的静,来时风轻,去时云淡。
她们走得了无痕迹,好似方才白衣郎君与青衣佳人的一场妙对,只是一场梦一般。
终于,远远的看不见她们两个的身影。
而马文才却一点点扬起唇角,笑得叫人不寒而栗,“马统!”
“公子,属下在。”马统冷着脸,上前一步,应道。
“去查查这上虞本地和附近的几个大家族,有那些小姐和刚才的那个年龄相符。”他意味深长地吩咐了下去。
“是,公子!”
他看的少女对这花灯会如此熟悉的样子,便知那少女不是第一次来到这花灯会,这上虞的花灯会起源于三年前,近一年才有了大名头,引来了不少他地的世家子弟,而今年参加上虞花灯会的世家弟子,外地的大多是第一次来。
如果不是第一次来,那么只能是上虞本地和附近的人家。
那姑娘的衣服颜色虽素,料子却是上好的,不是有名望的大家族的人,定然是穿不起的。那便可排除那些杂乱的小家族。
虽然排除了那些小家族,可上虞这块地太过富饶,有的大家族也不少。而那些小姐们大多深藏闺中,不易查出,不过他不急,一个个慢慢排除,他总会找出来的。
他目光深邃,轻笑一声,“若是我想,无缘也要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