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绿树,一众交了束修的学子,站在场上各自寒喧,如楚河汉界,一个个小团体径自分明。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两个团体。
“文才兄方才马上那一箭当真是了不得!”
“是啊!是啊!文才兄当真友爱同窗,方才替同窗束修之举!叫我等好生敬仰!”
“文才兄乃太守独子,想来书院三年必能独占鳌头”
“呵。”偏东边冷骏桀骜的少年郎身着书院统一的白色院服,广袖飘飘,好不俊朗潇洒。
身旁的众多学子一个个谄媚奉献,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希望能和他说上话。连之前被少年吓过的王蓝田也围在了他身边,说着些低三下四的话。
可少年面色冷淡漠然,只是偶尔才回上一回。没人看见他眼中的轻蔑,他高高在上,傲慢且□□。但是,没人敢说什么!
他理也不理那些谄媚小人,反而若有所思看向了偏西方的那位。
“上虞祝家以富称霸一方,英连兄出身于祝家,家世不凡!人也世无其二!”
“英连兄此番一来,在书院必然是榜上有名,我辈不及!”
“方才英连兄与马公子对上一刀,观手法力道。当真是难有人及!”
“英连兄当真侠肝义胆,仁善宽厚!且友爱同窗,为每位同窗相赠名家书画,金玉珍宝,如此大气之为,我等受宠若惊啊!怕也只有马公子可比了!”
“诸位过赞了!英连不过做了应有的事!”偏西方的少年此刻也一身白衣学子服,显得清雅出尘,也同样被人奉承,簇拥着。
与马文才的毫不搭理不同,她表现得极为谦逊有礼,让气氛更加热烈!
“你说什么呢!英连兄在家便早已开始打理祝家商事,上虞那个家族见他不都得尊称他一声九公子,岂是马文才可比!”一个长相清秀的学子分外不满的话引起了祝英怜的注意。
“你是?”因为知道祝英台的未来,祝英怜一真在外扮成男子掌管商事,接待过不少生意,但知道她女红妆身份的,上虞也只有陈,黄,祝三家人。
见祝英怜问话,这学子忙乐颠颠凑了上去,“在下上虞赵家,赵德正!姐姐是陈家陈恒的未婚妻赵明月!九公子一定不认识我,但定认识姐姐!”
“在下在上虞听惯了九公子的声名,为像九公子一般有所作为,在姐姐劝导上尼山学习!而今竟在学院遇见九公子,喜不自禁!”赵德正又恭维又赞美,满脸‘见到偶像’的样子,叫人不由失笑,还是个黄毛小子!
听到这个回答,祝英怜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在上虞传的祝家十子无女之说,不然她是老九,英台便是老十,早露泄了!而且,赵明月也不知她是女子,不知她去了尼山书院。
“既然你是明月姐姐的胞弟,那此后书院你便跟着我罢!毕竟陈恒乃我义兄,我们也算一家人!”祝英怜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对赵德正她也算知根知底,收下培养一番也可。
她听赵明月说过,她家胞弟赵德正天性顽劣,油嘴滑舌没个正经,有点小聪明但不堪大用,吃不得亏,还斤斤计较,但心地不坏,只是性子还需要多去磨磨。
“真的!谢谢英连兄!谢谢英连兄!”赵德正被这天降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谢过祝英怜。
想想看!祝英连是谁!祝家九公子!而且按方才诸多事来看,书院中的两个老大非马文才和祝英连不可了。被祝英连罩着,在书院里呼风唤雨也不过,他日后在书院凭自家家世,再有祝英连这张虎皮,他赵德正只要不得罪马文才,这书院横着走也没题。
见祝英怜如此好说话,那群连忙凑了上去,可祝英怜正看见磨蹭了好久才换好衣服的梁祝,而去医舍拿药的荀巨伯竟也和他们一同过来。
“抱歉,在下有事,恕不奉陪!”她笑着与众学子寒暄了几句,而后挤出了人群。祝英怜离开众学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一个个又到了得了祝英怜青睐的赵德正边上恭维,叫赵某人好不得意!
“英台!山伯!巨伯!”她含笑迎了上去,“怎么来得这么迟!”
“九哥!你不知这书院有多大!我和山伯都迷了路,幸亏遇上了巨伯,他正好记得路!”祝英台皱着眉,苦着脸,“这以后还要住上三年!英台这般记不得路,可不是要天天迷路!”
“呵呵!小十弟放心,你九哥和山伯可舍不得你天天迷路!”荀巨伯笑着拍了拍边上同样因迷路而尴尬万分的梁山伯,促狭地开口,“就算你迷路,经过这一次教训,一定有人会痛改前非的。”
“英台,我记着书院大路直通孔祭!你可是又贪玩,拉着山伯去走小路了!”祝英怜却挑了挑眉,故意开口逗祝英台。
“我,我……才没有!对吧!山伯!”祝英台被看穿,羞得不行,忙找梁山伯圆谎。
“啊!这……”梁山伯是老实人说不了谎……
“行了,英台你就别为难山伯,他的脸都和桃子一样红了!”荀巨伯挑了挑眉,大大咧咧地甩了甩手,方才在路上他已和梁祝混熟了。
“荀巨伯!你个促狭鬼!”祝英台气愤地指着荀巨伯道。
“什么?我!促狭鬼!”荀巨伯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而边上的祝英怜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刀,道,“不错!英台你说的一点不差!”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荀巨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虽然真的很像,但巨伯我绝不会这么说你的!”梁山伯这个老实人一脸诚恳,却无意中补了最后一刀。
看着荀巨伯吃亏,且无言以对的样子,祝英台不由失声笑了出来,一边竟拍了拍梁山伯的肩,“山伯,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英台,离祭礼还有段时间,我要出去一次,去准备点东西。还有,去看看周围,好记住所有的小路,以防你啊,再迷路!”祝英怜笑着行了个礼,有些打趣道“山伯,巨伯待会儿再会!”
“嗯!不要忘了时间!”荀巨伯笑着应下。
梁山伯也点头应下,“英连再会!”
“九哥!小心点!”祝英台嬉笑着关心道。
祝英怜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见祝英怜渐行渐远了,荀巨伯才笑着打趣了祝英台,“英台,你有个好哥哥啊!”
“那是自然,没有比九哥更好的哥哥了。”祝英台笑着说道,很是自豪。
喂,英台,你把八哥祝英齐置于何地啊!还有你另外七个哥哥!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说的莫不是现在祝英怜行的地方。
她方才在那群奉承她的学子间打听过了,这尼山书院两个人同房同床。她怕呆会儿分房时,与祝英台分不到一处,虽说她心里面对那种情况也有底气应对,但她一向小心,便叫青衣让人去山下订了两张床和挡的画屏,以防万一。
顺着这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她一直走着竟到了书院门口。
“诶!夫人小心!”远远地走来一位紫衣夫人,竟不慎摔倒在地,离得太远,祝英怜没办法扶到她,只好连忙过去扶起她,并将紫衣夫人的果篮拾起交予她。
“谢谢!”紫衣夫人见着她细心妥贴的样子,不由地微笑道了声谢,“不知你是那家的孩子?”
她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将它递给了紫衣夫人,“夫人不必言谢,在下上虞祝家祝英怜。夫人方才扭了脚,现下怕不利于行。这是学生方才请医舍里的蕙姑娘多配的一份药,以备不时之需。也许夫人并不需要,不过,这也是在下一片心意!”
她对这般年纪的贵夫人向来有好感,让她想到了祝夫人!
“好孩子,你给了我,你该怎么办?”听她这般说,紫衣夫人竟细细打量起了她,眼中落下了一片笑意,开口问她。
“我备药,本就为了不时之需!现下,便是该用之处!”祝英怜扬了扬唇角,回道。
忽地,她看见远处有人正在往回走,大喜。书院祭礼马上要开始了,虽说她之前怕和青衣交代时误了时间,去收买了陈夫子,叫他在权限之内暂缓时间,可若扶这位夫人回去,明显要费不少时间,但她又不可能扔下这位夫人,见到人自是高兴!
“前面那位老伯!请等等!”她双目炯炯有神,高声唤道,“劳驾您帮个忙!”
尼山山长王世玉写完对联,正想回去,却听见后边有人叫他,回过头一看,咦!那不是夫人吗?
见紫衣夫人一阵狼狈的样子,还有她边上扶着她的学子,他当下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连忙跑了回去,急匆匆地喊道,“夫人,你没什么事吧?”
一把从祝英顺的手中接过紫衣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是摔了吗?没事吧?”
“夫君!我没事!”山长夫人无奈地白了王世玉一眼,拉过了祝英怜,暗示道,“这位是上虞祝家祝公子,多亏了他我才没事的!”
上虞祝家!!!祝公远!
王世玉猛得一怔,他有多少年没听见,没理过了!当年祝傻一直在耳边说着他上虞祝家如何,又是如何!而他总拆祝傻的台!
当年他书生意气,文人清高,指责了黄老赖与祝傻因出身富商之家而做出的保全己身之为,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狠话。当初年少看不清世间险恶,而今明白释然,却又拉不下脸再与他俩和好,只好僵着。
祝傻有十个儿子,却从未有一子来尼山读书,今竟有一子来上学,岂不是说他早已不计前嫌!
(祝公远祝员外:什么不计前嫌,你看我像是不小心眼儿的人吗?完完全全是夫人和女儿擅作主张,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世玉心里还不确定,毕竟祝公远是个那么小心眼的人,面上也便没让祝英怜看出,“多谢你了!不知道你叫什么!”
“在下祝英连!夫子不必言谢,还是先扶夫人回去休息吧!祭孔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学生告退!”看了看天色,祝英连忙行了个礼,匆匆抄了条方才找到的近路跑过去。
“祝英连?还真是祝傻的儿子!”王世玉听到这个名字无奈扶额。
想起当初祝傻当初嚣张挑衅她马平川,胡广生的样子,山长夫人不由失笑,“当初你一句戏言,想不到公远竟当真了!”
“是啊!”王世玉无奈道。
当初马平川和胡广生好逗祝公远,而祝公远老是玩不过他们俩,找他诉苦,他当时正在追前山长的女儿,也就是他现在的夫人夏矝姿。被祝傻烦得没办法去见夏矜姿了。
后来有一次祝公远问他为什么马平川和胡广生那么聪明!
当时的马平川和胡广生便是尼山并列的两个第一名。虽说那时的老酒鬼陶某人也是才压一方,但他武不行,还天天逃课,如果陶某人不是山长的侄子的话,估计早被夫子开除了!他虽然文武也榜上有名,可终不及马胡这两变态!而祝傻成绩一塌糊涂……
当时祝傻问时,他这么哄他的,“公远,那是因为马平川,胡广生的字取得好!你看,他们一个字英长,一个字子英,都有个英字啊!所以才聪明!”
当时他逗祝公远的时候,压根没想到祝公远竟真的信了。后来还当着马平川和胡广生的面,叫嚣着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中有“英”字,说以后马平川和胡广生一定不比他孩子聪明。
今年恰巧马平川的孩子马文才也进了尼山,其实几年前他看到这孩子的时候,当真心疼他。马平川是个好官,好学子,却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马文才虽然那么优秀,但是他看见更多的是马文才优秀背后的血迹斑斑。小时候的马文才那般可爱,长大了却变成了如此表面高傲冷酷,内心警惕不安的模样。
刚看见祝英怜这般温润,乐于助人模样,他很欣慰没看到又一个悲剧。祝公远当年不是一个好学子,也不是一个好家主,但他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王世玉永远都不会知道祝公远,他对于他任何一个孩子都敢称自己是一个好父亲,却唯独不敢在祝英怜面前称。
马文才的童年是一个悲剧,而祝英怜也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她根本没有童年,只是她掩藏的太深,让他这个山长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