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通亮。

青栾明明站在莲旸面前，可是她却觉得青栾他已经对这个世事没了期待。莲旸相劝，想了许多，只想了一句：“青栾，邺国还没灭国，你就先死心了吗？”

青栾轻轻笑道：“死了也罢。有时我常常觉得，自己就不该活着。”活着太过痛苦，他受尽万千苦难，看着自己的国家一点一点的被掏空，听着那些群臣对他说，退，让。

这样的日子就没变过。

偶尔，沥成国的使臣过来要加筹码，他都应了。

他知道，他除了应许，还没如何。难道真的要他带着邺国与沥成国打上一仗，然后国灭人死吗。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不愿看到无尽的鲜血和杀戮。

他倦了，早就倦了。

莲旸无言，她在人界不过待了不过十几年，人界的很多东西她懂，但是懂得不够透彻。就像她知道青栾这么做，这么说是已经对这个国家不抱希望。但是她只能劝，劝青栾不要这样。

她随与青栾接触不多，但是她知道，青栾是爱邺国的。就像蜀帝夫子那般，深爱邺国。只不过是邺国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好，她只能听入耳中，不能感同身受。

她慢慢走到青栾身边，看着他顷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开口道：“青栾，如果你不活着的话，那邺国就久覆灭了吗？”

青栾挑起嘴角，淡淡道：“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假如我真的死了。邺国的国土归了沥成国，沥成国的帝王不可能屠杀邺国的百姓。好歹他们不用再过上这样的日子。那时候是不是所有事情是不是都有了一个结束。”

莲旸听了此番话，她脑中浮现出刚刚出了蜀国，宿在一家客栈时看到的满是鲜血的脸，道：“沥成国不会善待邺国的百姓。青栾，这些年来，那些进贡给沥成国的童男童女，最后都如何了，你可知晓？”

青栾点点头，他垂着眼眸，眉宇间染上无尽的哀愁，道：“他们女的做了官妓，男的成了一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娈童。”

莲旸听到这话，一时间脑中闪出那个画面。官妓她知道，娈童...这个词还是她在妖界的时候听修晨说起过。

那时，修晨十分喜爱有关人界的东西，常常找来看，那一阵她也去凑了个热闹。只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登时觉得头疼，跑去找暮方墨引玩耍了。

她只是在潜意识里知道。娈童这个词和官妓是差不多的。莲旸看到青栾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即便在好奇也没问出口，她想如果换做是她，蜀国的百姓沦为如此，她会做些什么。可能她早就不顾一切，率领将士誓死一战，来护着蜀国最后的一丝尊严。

青栾痛苦的闭上眼睛，他身为邺国的君王，手握权力，却只能任由邺国的那些还未长大的孩童去了火坑。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青栾慢慢睁开眼，烛光有些跳跃，青栾看着这烛光，他多么想逃离这一切。

莲旸低声道：“青栾，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青栾没有言语，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暂时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看着莲旸脸上带着那种朝气，心里不自觉想要和她亲近一些。他出生以来，除了莲旸和墨引，没有人能不带给他压力。

青栾知道，这是因为莲旸不是邺国人。她身为蜀国的太子，日子应该比他现在好过很多吧。青栾敛了敛眼眸问道：“莲...蜀焱，你在蜀国过的日子是不是很好？”

“青栾，你可以叫我莲旸。”莲旸答道，其实她还是习惯于自己的名字，毕竟蜀焱这个身份本就是她占了别人的位置。

莲旸慢慢和青栾讲起她在蜀国发生的事。说到有趣的地方，青栾眉梢微微翘起，只是他一直眼眸一直望着那烛光，从未移开。

青栾静静听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静的听听那些不属于战事的故事了。

记忆中，还是他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安静的时光。母后抱着他给他讲些趣事。

那时候他没有成了邺国的君王，很多事都不明白，就像他不知道为何母后看像他的时候，总是一片愁容。会在他睡下之后，掩面拂泪。

那时候母后，陈公公以为他还没记事。每每说道沥成国时，眼里脸上全是恨意。他被这恨意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慢慢长大。想着等他做好功课，就告诉母后，想哭就哭出来吧。可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母后，母后就不在了...

他的母后是这天下间最美的女子。他的眉眼遗传了母后七分，身材完全遗传了父皇。母后常说，父皇还在时，身材与他一般无二，就连他手肘的胎记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些年来，他总是忘不了母后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生怕惊醒他的模样。眼眸含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落在手上，衣衫上。

即便是母后流泪的时候也美到了极致，只是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泪悄无声息的落下，也不伸手拂去那泪珠，这样的举动让青栾觉得不解。

常常等他就寝之后，母后就会来他的房中，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抬眸望着他。青栾即使背对着她，也能感觉到母后的泪止不住的落下。只是那时他只能装睡，不能起身，甚至不敢起身。因为母后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直到母后病重，再也不能在他就寝时去他房中。后来，母后就去了。

青栾无比悔恨，为何那时他不起身去给母后拂泪。他以为的以后，再也不能实现了。

青栾还记得母后临去的时候，漂亮的眼眸满是担忧与不舍，她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明明自己就站在他的面前，明明自己就守在她的床边。可是她还是一直喊着：栾儿，栾儿，栾儿...

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微弱，直到最后，母后都没闭上眼睛。她眼眸中的映着青栾的脸，却再也没了神采。

青栾守在母后身边，止不住的落泪。只是他没有发出声音，他终于明白母后为何总是这样无声的哭泣，落泪无声，难过到了极致，才会如此吧。

莲旸说到有次他发烧，蜀后守着她的时候。青栾的望着那烛光，嘴角扬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柔的事。

莲旸说到此处，心里不住的涌出暖流。这是她在人界亲身感受到的暖，是真实的温暖。

她一直活的没心没肺，只是在她扒开所有看到内心深处的时候，总是有一丝难过与寂寞。除了天地和水源，她只有自己。这些年来，她在妖界的时候，这些寂寞被夫子，暮方和墨引他们填满了。

偶尔想起来，尽管周围充斥着欢声笑语，但是她还是觉得难过。心里的有一处空落落的。

直到到了人界，投身成蜀焱，她成了蜀国的太子。有一个慈爱的父皇和温柔的母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莲旸此次离开蜀国，一来是因为蜀帝和群臣的逼婚，二来是她本能的害怕。现在她一想到日后会离开他们，心里就忍不住难过。她怕自己倾注了太多了感情，到了离开的时候乱了阵脚。

想着先离开一阵，等她静静心，定定神。再回来，面对蜀帝他们，到那时她看过人界万千风景，说不定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就没那么难过了。

这一路上，莲旸把这个心思藏在心里。她没有告诉墨引，其实在人界，与她最亲的人莫过于墨引。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一路上，莲旸遇到了梅云和他的兄弟，遭遇了绑架。心里越发的害怕，身边的人会离她而去。先是墨引受伤，再是陈公公打的那个主意。

如果她真的被送去了沥成国，到那时候，本该是她肩负起蜀国的责任，却为蜀国带来无尽的灾难与灾难。

莲旸没有蜀帝那样宽厚的心，她对蜀国的责任有一部分是源于她愿意为蜀帝分担，愿意护着蜀后和羽。还有一部分是，夫子曾言的谆谆教诲。

那个倔强的老头对她的希望。尽管她比任何都明白，她并不是真正的蜀焱。只是当夫子和她告别时，她才明白，她现在这个身份究竟担着多少责任与期盼。

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尽管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但是她想，那些在乎的，关心她的，爱护她的，对她报以期盼的人们，她愿肩起他们的所有。

莲旸的语调轻快，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青栾慢慢听着，他脑中一直浮现出母后离去时的容颜，和这些年来陈公公，那些大臣满面愁容的脸。

哪怕他刚才真的死了，这些东西也不会在他死后消去。因为他生在邺国，长在邺国，他是邺国的君王。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躲不掉的。

青栾活到至今，除了尚在襁褓中还未明事理的时候，度过一段安静的日子。余下的时光，只有在母后的怀中。

这些东西一点一点的远离他，一点一点的被现在的痛苦所吞噬。他知道，等待他的不是灯火，而是被灭的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