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听了阿音的话后,只当做阿音是要去寻郑贤妃。毕竟刚刚说起的就是郑贤妃抱了二皇子的衣物之事,想来便是如此了。
谁知阿音出了景华宫后确实也是往如意阁那边行了,却在外面问了声郑贤妃的所在后,并未往那边去。而是脚步一转进了昭远宫,径直往如意阁那边去。
玉簪回头望了一眼院外。
昭远宫可不止如意阁一处地方,还有昭宁殿在其中。而昭宁殿又是冀行箴代替晟广帝处理政务之处。
因了这个缘故,郑贤妃没敢明目张胆地就进昭远宫的大门。毕竟冀行箴极其厌烦她。倘若她再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被他察觉出不好的意图,依着太子殿下的脾气,能直接把人轰出去。
故而郑贤妃择了旁边的一处宫殿,在那最近的地方悄然待着,时不时遣了宫人过来观察一番,瞧瞧皇上出如意阁了没。
玉簪回头时候看着的就是郑贤妃现在待的那处地方。
阿音根本未曾往那边看,而是径直去到了如意阁的外面。看看晟广帝还未出院子,就寻了旁边的一棵树下,让人搬了张椅子来坐了。
春寒料峭。如今虽然已经比起冬日来稍微暖和了些,可外头刮着的风长久吹了后都是刺骨的冷。
阿音素来身子骨有些弱,禁不得这样的冷风长期吹着。锦屏就拿了一件厚斗篷来给她披上。
阿音倒也没多说什么,顺势就把披风裹紧了,而后望着如意阁,时时刻刻注意着那里的一切。
这次运气也好。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晟广帝就出来了。
阿音把斗篷递给了锦屏,这才快步迎了过去。
今日晟广帝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平素板着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走路也比平日里要快了许多,每一步的步伐也大了起来。
他刚走到院门口,阿音就笑着向他福了福身。
“恭喜皇上!”阿音行礼时如此说道。
晟广帝如今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
因着长年修道,如今他身子愈发地清瘦了些。因着身量原本就不矮,所以现在这样一瘦,衣服挂在身上就有些晃荡。走起路来,衣袖翻飞,衣角飞舞,瞧着倒是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看到阿音行礼时,晟广帝有些错愕。他搞不懂这孩子明明不喜欢修道为何还来到如意阁。
再听到阿音那句道喜的话语,晟广帝有些明白过来,收敛了之前疑惑的眼神,笑着说道:“你莫不是都知道了?”
“正是!”阿音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原先我听说董仙人今日炼丹出炉,想着皇上这样诚意修道,必然能够得到一颗极好的丹药。刚才看到皇上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龙行虎步,便知皇上定然得了一颗极好的丹药。自然要来向皇上道贺了。”
晟广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倒是机灵,猜得完全没错。”
他认真地与阿音说道:“你不知道这一颗丹药有多贵重。这可是董仙人用了九九八十一味原料,又盖炉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而且每日都还守在了药炉边一直不停念诵经文。直到今日方才制成。可当真是珍贵难得。”
阿音适时地发出赞叹声。
晟广帝愈发开心起来,喊了她一同到旁边的一个殿宇里细细品茶,打算与她好生讲一讲这道之一途的美妙。
阿音面露为难,支支吾吾地迟疑着,半晌没有答应下来。
晟广帝忙问是怎么回事。
阿音犹豫着道:“我若是说出来了,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我才好。”
晟广帝急着和她倾诉一下自己这药的好来,忙道:“你既是有为难之处,那便与我说了就是。但凡有我在,没甚事情是办不成的。”
阿音明显地松了口气,“这就好。其实也没甚大事,就是,郑贤妃正在外面等着皇上。我怕与皇上细谈的话会耽搁了郑贤妃来见您。”
“清兰?”晟广帝微微蹙眉,“她来做什么?”
阿音就朝郭公公看了一眼。
郭公公会意,悄然提醒道:“圣上,今儿是三月初四。”
“三月……初四?”
晟广帝听闻了这个日子后,稍微地沉吟了会儿,这才颔首说道:“倒也是难为她了。还会记得今天。”
“正是如此。”阿音长长地叹息道:“贤妃娘娘一直记得这个日子。刚才我看她抱着的那件湖蓝色锦缎绣五福上衫,还看到了她在哭,就知道她对二皇子的感情真的是很深。这一天是什么日子,想必她是半点也不曾忘记。”
倘若是只听先前的那几句话,晟广帝的心里对郑贤妃还是存有很大的怜惜之意的。可是再一听她又抱着那件衣裳在哭了,晟广帝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有些不太好看。
“她在抱着衣裳哭。”晟广帝一字字慢慢说道。
阿音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不过,旁边有跟着过来伺候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是守在昭远宫宫门口的,刚才郑贤妃往这边来时候的情形,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是在浣洗局做事的。后来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托了人,这才得以在昭远宫里谋一份差事。
刚才看到太子妃过来,他就寻机在旁热情伺候。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还时不时地说两句笑话,就想着太子妃能够重视他。
谁知道太子妃一直无动于衷。
听闻晟广帝那很慢的一句话后,小太监觉得在皇上面前和太子妃面前出头的日子到了,就忙在旁跟着说道;“郑贤妃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刚开始一直在旁边抱着衣裳低泣,后来好像是那衣裳有点重,她拿着累了,就交给了伺候的人。而后她继续拿着帕子擦眼泪,看着很是可怜。”
小太监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虽然看似他在说郑贤妃有多可怜,但是郑贤妃的一举一动,到了他的口中就仿佛换了个人和事一般变了味儿。
好似郑贤妃看着是为了思念儿子而来寻皇上,实则她在“偷工减料”。那衣裳和眼泪都不过是她的道具一般,有用的时候方才用,皇上没来的时候,它们就没用了,随时可以交给旁人,随时可以止了哭。
晟广帝眉间蹙起得愈发深了。
倘若郑贤妃是真的十分思念亡子,他倒是想要宽慰她一两句。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那些同样的招式来对付他,说实话,他是早已厌倦了的。就好似她是在一遍遍地用着同样的演技来演一段戏文,总觉得缺少了点感情。
更何况……
如今看来,她用的那些招式,不只是缺少了感情,还很有可能添了许多算计在里头。
晟广帝顿时觉得没了见她的兴致,就和郭公公说道:“你去和她说一声,既然真的思念孩子,就好生给他做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也比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要强。”
说罢,晟广帝问阿音:“你觉得如何?”
“皇上英明。”阿音笑着说道:“我原先也觉得贤妃娘娘这样做不太妥当,只不过不敢说什么罢了。”
“有甚不敢说的。”晟广帝轻哼一声,“她的身份与你无法相提并论。出了朕还有皇后、太子外,谁敢说你个不是!”
阿音暗自惊讶。
她倒是没料到晟广帝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因着太过错愕,阿音的神色里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愕然。
晟广帝看到了她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晟广帝问:“你觉得朕说得不对?”
“倒也不是不对。”阿音讪讪然地道:“就是没料到皇上会这样说。”
“嗯。这样。”
晟广帝稍微思量了下,说道:“你先前那件事情做的不错。姚家那个样子,是太嚣张了些。常家,朕还是很有感情的。她们这样瞧不起常家,置朕于何地?朕如何对自己的母后交代?幸好有你时常看着那边的动向。不然的话,若是一个不查在这事儿上让常家被欺负了去,朕可是想弥补也晚了。”
说到姚家和常家的事情后,晟广帝记起来那姚家真是郑贤妃所生之子冀符的岳家。
想到姚家做事不太妥当的样子,又想到郑贤妃那哭哭啼啼没个正形的模样,晟广帝心里头一阵厌恶,喃喃道:“当真是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就凑在了一处去。”
阿音没听清他这句话,疑惑着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没甚重要的。”晟广帝应了一声后,就指了旁边的那个空闲偏殿说道:“我正要往那边去喝一杯茶。小丫头若是无事的话不妨一同来罢。”
阿音欣然应允,就和他一同往那边去了。
往前走着的时候,阿音朝玉簪看了眼。
玉簪会意,塞给之前那个小太监了点碎银子。
小太监喜不自胜,不住地朝阿音的背影躬身行礼。
这一处地方显然久没有人待着。虽然里面纤尘不染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终究是少了一丝人味儿,步入其中的时候,很有种冷彻心扉的感觉。
晟广帝年纪大了,也是禁不住寒。
一进屋子,就有人搬了火盆进来。不用烧得像是冬天那么旺,就带着零星的火光,也能驱走这屋子里的凉意。
晟广帝先落了座,又让阿音在他的跟前坐下。
因着先前就在说那丹药的事情,故而上了茶后,晟广帝很是用心地给阿音讲了讲那丹药的好处,还和阿音说起学道之美妙。
阿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虽然不甚用心,但是也有些入了耳。
说实话,现在晟广帝讲习道经已经很有些头头是道了。只不过如今阿音的主要目的不在这丹药上面,因此终究无法用了全部的精力认真投入到聆听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晟广帝说累了丹药之事,阿音就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问起晟广帝当年的事情。
“听闻二皇子十分聪慧懂事。”阿音试探着说道,看晟广帝只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并未出言反对提起,也未曾出言呵斥,她就继续大着胆子说道:“我自小就听先生们还有少傅他们夸赞行箴,说太子殿下聪慧异常。只是不知皇上看来,是二皇子更为聪慧些,还是行箴?”
阿音细看晟广帝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修道的关系,晟广帝对情感淡漠了许多。往年时候提起来故去的二儿子,他的面上都满是忧伤。此刻听闻之后,他的眼中只是泛起了些许波澜。
“他啊……”
晟广帝喟叹着说了声,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我觉得,倘若单论聪慧来说,还是老二更强一些。不过,论起努力和天资来说,却还得是行箴。”
阿音好半晌后“哦”了声。
晟广帝听她这声后不由得笑着看了过去,“怎么?小丫头护着你家相公,觉得朕说他不是最好的,你便不高兴了?”
阿音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笑得有些尴尬。
为了掩饰自己的些许不好意思,她忙说道:“皇上既说行箴不够聪慧,又说他天资极好。不知是何缘故?”
晟广帝莞尔,道:“朕这话没有说错。老二十分聪慧,无论是什么,他都学起来很快。可他太过浮躁,学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不喜欢长久坐下去。但是,行箴不同。行箴是有做帝王的潜力。他生来便是能够接替我坐好这个位置的。”
听了这一番话,阿音方才了悟,晟广帝说的那个“天资”并非是天资聪颖,而是说做帝王的先天潜力。
这样的话语有些让她一时间接不上话去。赞同不好,那样显得自己是在刻意赞扬自己夫君一般。反对也不好。毕竟……毕竟她觉得冀行箴还真的就是这么优秀的人。
左右为难下,她暂时没有接话。
晟广帝正好又喝完了一盏茶,就抬手自己取倒茶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
阿音想到刚才的情形,不由得轻声说道:“这可真是,不好办啊。”
谁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茶水声刚好停了。而后这话就被晟广帝听了个正着。
晟广帝笑着看阿音,“不用说什么。你知道就成了。”
阿音没料到晟广帝居然听明白了她那简短几个字是指的什么,心下暗惊,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应了一声又朝他笑了笑。
晟广帝又喝过一盏茶后便打算离开。
临行前他特意说道:“小丫头往后若是也想跟着修道,只管来找我。我能与你解惑的,定然就会直接和你说了。若是不成的,就帮你问问董仙人。他定然有法子解决。”
阿音不好在这件事上说好或者不好,依然只是向晟广帝道谢。
晟广帝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阿音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是因为她之前离开景华宫就做了某个打算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刚才晟广帝对待她时太过和蔼可亲。在这一刻,她忽地冒出个年头,不禁开口询问道:“皇上,当年二皇子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晟广帝猛然顿住脚步,倏地回头看过来,声音有些发冷,“你是什么意思。”
若说对着那和蔼亲切的帝王时,阿音的心里因着不习惯和不自在而会现出几分局促的话。那么,如今面对着是那带着帝王威势的、她早已熟悉了的皇上,这个时候,她反倒是冷静下来,不再和刚才那般有些犹豫和不安了。
“没什么意思,皇上。”阿音平静地道:“我就是想着,二皇子当年的事情有些模模糊糊的,问谁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如何。我便想着,若是能够寻出那件事的真相便好了。”
她往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个打算。
不只是她。还有俞皇后、冀行箴都有过这个打算。
无奈的是,当年的事情是晟广帝亲手处理,又没有找出甚么人来作证。所以那件事情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阿音也是带着希望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事情当年接触最多的就是晟广帝和郑贤妃。她们这边掌握的讯息少之又少。
——二皇子是郑贤妃所生。当初俞皇后未有身孕,和连生两子的郑贤妃水火不容。再者郑贤妃当时悲痛异常,自然有晟广帝好生护着。俞皇后根本没法去问郑贤妃那边问出什么消息来。
而冀行箴那时候根本还未出生。更是没辙。
至于旁人,深深宫廷并非那些人可以随意进出。又能探询出多少事实来?
认真说的话,倘若想要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来,也只能靠着晟广帝。他是最能够知道当年之事的人。
因此阿音才想要试探着问这一问。
晟广帝望着她的眼神忽地变了。
阿音本以为晟广帝这是打算斥责她。谁料他却是问道:“你是在替行箴问的?”
“并非如此。”阿音快速思量着,语气平和地道:“我是看着郑贤妃一日日地抱着二皇子的衣裳到处走,丝毫都不顾及着莫要去打扰二皇子。所以就更加疑惑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说罢,她愧然一叹:“这事儿是我鲁莽了。还望皇上莫要怪罪我才好。”
许久,屋里都没有任何的声响。
阿音本以为晟广帝是断然不会和她说起任何的事情了。谁料晟广帝骤然和她说起来了一个名字。
“孟洋。”晟广帝与她道:“你看看行箴还能不能寻到那个人。问他的话,或许能够知道点东西。”
孟洋。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阿音未曾听人说起过他,也未曾听人在谈及二皇子的时候顺便带起这个名字来。
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音怔了怔后,看着晟广帝又要离去,忍不住脱口问道:“皇上,既然您那儿有这么一个名字,您为何不去查清楚呢?”
晟广帝这一次倒是停了步子,却并未回头。
他负手而立,沉吟许久后,缓声说道:“查与不查,对我来说,结果又有甚不同?”
他轻轻叹息着,摇头道:“虽然对我来说,结果如何都不要紧。但是对你们,或许查得一个真相更为重要。如今我也不在乎这些了。就随你们去罢!”
说罢,他再不停留,大跨着步子而去。
阿音初时还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细细想过后,却是有些明白过来。
——无论做下那件事的人是谁,都定然是他的亲人。
所以,对他来说,无论真相如何,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他宁愿不查。宁愿就让这件事这么沉寂下去。
可如今他有了更高的追求,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因此可以放手让他们去探询出当年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艺兴灿烈爱我投的手榴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