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开往苏家方向,在距离苏府百米之外的路口停了下来。
“三少,为何要把车停在这里?”蓝锐不解黎景烁的用意。
黎景烁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苏宛清,她翘起的睫毛微微有些闪动,但并没有醒,于是对蓝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小点声:“她今天本该和祁善约会的,现在这么晚,却是另一个陌生男人送她回家,若是被她家人看见了,回去后她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其实车子刚刚停下的时候,苏宛清已经醒了,听见他们二人说话,故意闭了眼装睡。这会儿话也听完了,该醒来了。
“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苏宛清抬起头来,朝黎景烁一笑,便自己动手欲开车门。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阻断了她的动作。
“能告诉我你与那位祁先生是什么关系吗?”黎景烁靠她很近,他呼出的气息就这样喷薄在她的脸庞,让她有些心慌。
小心翼翼地将手从黎景烁的手里抽出来,怅然地说了声:“也许……他是我的下一个未婚夫吧。”说完这话,苏宛清便立即下了车。
黎景烁也从另一侧下来,靠着车门,眼神有些迷离,看她绕过车身,不回头地朝前方灯火通明的宅邸走去。
“处长,”苏之卫的侍从官来到他的书房,“三小姐回来了。”
“嗯。”苏之卫没有抬头,继续埋头批阅他的文件。
“您猜的没错,是黎景烁送她回来的。”
“这小子动作还挺快的。”苏之卫端起手边的咖啡,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接下来几日,祁善经常派人来请苏宛清,虽然理由众多,却被她用更多的理由拒绝了。可是,为了躲避祁善而待在家里,着实让苏宛清憋的慌,刚好这天她的好朋友沈玥来找她,约她逛街。
在家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出去逛逛,苏宛清自是痛快答应。不过想起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大嫂,苏宛清决定邀她一起。
苏之卫现任行政院秘书处处长,工作常常苏州南京两头跑,因此并不常在家里。而上官依在苏家的这些日子,苏之卫多数是在南京的,并没有什么时间陪她。她心里明白,这个女人,终归是要嫁到苏家的。哥哥待她没有多少真情,只好自己这个做小姑子的替哥哥照顾她了。
三个女人从百货公司出来后,已经到了午饭的点。苏宛清提议去西餐厅吃饭,在离饭店不远处有一家糕点店,叫沁园饼屋。苏宛清说想去买一些,便让司机先送她们二人过去,自己一会儿走过去便是。
下了车后,苏宛清并没有直接去糕点店,而是绕道去了另一边的电报局。从包里拿出两张纸条交给发报员,两封电报,都是发往北平,却是不同的地址。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去了糕点店。这店里的糕点种类繁多,精致的外表让人垂涎欲滴。不过最后苏宛清还是选了中国风味的桃酥。
“原来苏小姐爱吃桃酥。”黎景烁的声音突然从苏宛清的身后响起。
转身看到他的瞬间,苏宛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你也来买蛋糕?”
黎景烁笑着提了提手上的纸袋:“买来送人的。”
苏宛清瞧见他手上的纸袋,虽也是用沁园专用的纸袋包装着,但却别有用心地用紫色锻子系了个蝴蝶结。什么人还要他亲自来买?还在疑惑着,蓝锐已经上前给她的桃酥买单了。
“这里这么多口味新颖的西式糕点,没想到苏小姐竟偏爱这款中国口味的桃酥。”黎景烁将付了款打包好的桃酥交到苏宛清手上。
“尝过了千百种滋味,还是原来的最好。洋人做的糕点虽好吃,但很多都是过于甜腻,还是中国人爱吃的桃酥好,甜而不腻,脆而不干。我在国外的时候常常怀念这种味道。”苏宛清说着不觉沉醉到自己的思绪中,好像回到那些只身一人在国外求学的时光。当思绪重回现实的时候,才发现黎景烁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尴尬地马上将脸转向另一边。
“这个,谢谢你了。”苏宛清摇了摇手里的纸袋,脸上挤出不自在的笑容。
“客气了。苏小姐要去哪?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我和朋友约好的,就在前面的饭店,走几步就过去了。”苏宛清婉拒了黎景烁的提议,说了声再见后便独自离开了。
苏宛清刚一到饭店,沈玥就假装抱怨地说着怎么才来。不过看到苏宛清拿出的一袋桃酥,马上就笑嘻嘻地让她赶紧点餐了。上官依看着两个小姐妹开心的模样,有愉悦也有羡慕。
上官依的父亲是外交部部长,但子嗣却很少,准确来说,她是独女。两年前跟父亲一起出席一场社交活动,认识了苏之卫。初次见面便芳心暗许。但从小家教严格,让她不敢主动追求爱情。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感情不仅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与日俱增。正当受相思苦煎熬之际,没想到苏之卫竟会主动提亲,这才有了她以未婚妻的身份来苏家做客的事。
只是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她与苏之卫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仅有的几次相处也让她感受到了苏之卫的冷淡。可是,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了,这就足够了。
一顿饭下来,上官依的不在状态自然是引起了苏宛清的注意。出饭店门的时候,苏宛清特意挽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说到:“你可是我唯一认定的大嫂哦。”
这话分明是在安慰上官依,或者说是在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上官依自然明白苏宛清的好意,便以一个轻松的笑容回答了她。
三人吃过午饭后,本是打算回去,沈玥想起自己刚买了条新裙子,需要买条项链搭配,于是三人便来到了珠宝店。
满室的珠光宝气让沈玥兴奋地抛下苏宛清二人,自己去看项链了。上官依笑着摇了摇头,叫苏宛清也去看看。
柜台里有很多样式新颖,做工精致的首饰,不论黄金还是玉器都好像自带光芒。店员热情地为她们介绍着。苏宛清的目光从一条条项链上扫过,最终落在一条银项链上。项链简约却又不失大方,银色的链子上坠着的是一颗鸡心蓝宝石。
“这条项链能拿给我看看吗?”苏宛清指着那条项链对店员说到。
“好嘞。”店员是个热情的小伙子,听了苏宛清的话后便套了手套将项链拿了出来。谁知刚一从柜子里拿出来,一支玉手便将项链夺了过去。
“还真是一条不错的项链,这宝石晶莹剔透,雕刻的也很细致。”玉手的主人对项链一阵夸奖。
苏宛清顺着她的手看上去,是一张精美的脸庞。唇如胭脂,面若桃花,一双丹凤眼里透露着伶俐。可是再美的人儿,若是抢了她苏宛清的东西也是不可饶恕的。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这条项链是我先看上的,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把它交给我。我若是不买,你才能看吧。”苏宛清不依不饶,大有从她手中抢回项链的气势。
苏宛清因为不悦,声音便大了点,引得沈玥和上官依赶紧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而店里其他的顾客也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项链摆在公共场合卖,谁先拿到手自然就是谁先能决定买不买。”那女子高傲地将项链攥在手中,语气也是不饶人。
沈玥看这场面也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自然是帮着苏宛与那人辩论:“我说这位小姐,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素质竟如此低下。不知道买东西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吗!”
对于沈玥的嘲讽,那女子明显地不悦,但她看中了这款项链,就是不愿拱手让人,于是将几张钞票直接往柜台上一拍:“这条项链我要了。”说完转身就想走。
苏宛清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抢她的东西,于是在那女子迈脚的瞬间,将自己的脚伸了出去。只这么轻轻一绊,那女子便一个趔趄,眼看着差点摔趴在地上,还好店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一边胳膊,才没让她摔得难看,但她也算在众人面前丢脸了。一张脸红得像涂了血一样。
“哎哟,各位小姐,我们店里好的项链多的是,何必要争这一条呢。来来来,这里有些刚从国外进口的新项链,我拿给你们看看。”那店员急的额头上都冒汗了。这几位小姐,身着华服,一看就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他可一个都不敢得罪。要是不小心惹怒了哪一家的,自己保不准明天就被老板开除了。
上官依本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小姐,自然是不会招惹这样的事,就是遇见了也觉得太伤大雅,便拉着苏宛清要去看别的首饰,以平息风波。
“不用了,”苏宛清手从上官依手中抽出,从地上捡起那女子刚才差点摔倒的时候掉在地上的项链,放回柜台上:“这条项链已经被弄脏了,我看不上了!”说完便拉着沈玥和上官依朝店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给了那女子一个得意的笑容。
不过,也就是临走这一眼,苏宛清看见了那女子一只手上拎着沁园饼屋的袋子,上面有一只紫色蝴蝶结。难道她手上拿的是他送的?
待苏宛清一行离开后,那店员自然是要讨好那位女子,但她的表情,分明就是要吃人了。将项链收进了包里,愤愤地走了出去,一边还把头压得低低的以躲避众人的目光。
“其实那条项链也没有多漂亮,我觉得样式还很简单,不过,这很像你的那条项链哎。”出来后,沈玥还在为刚才的事发表着意见。
对啊,原来是因为像那条项链。那是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后来……好像是丢在那个人家里了。下一次遇见他,得要回来了。
北平司令部,少帅公室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林慕箫趁有人来的时候,揉了揉眉心,想让自己放松一下。
“少帅,”叶晟走到他的办公桌边,“有一封从苏州来的电报。”
“快给我。”林慕箫激动地站了起来,接过叶晟手里递过来的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安好,勿念。林慕箫的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知道你安好,我自然是放心,可我怎么能做到不念呢。
这一夜,林慕箫又回了香山官邸。自从苏宛清离开后,他常常回来这里,在她住过的房间一待就是很久,仿佛这里还萦绕着她的气息。
“少爷,你又在这里坐很久了。”琴姨拿了林慕箫的大衣来,走到他身边,像个母亲一样慈祥。
“琴姨,坐。”林慕箫很小的时候,琴姨就来到林家,这么多年,林慕箫早就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了,“您来林家已经很多年了,但我好像没听说您嫁过人?”
“我一个人过的挺好的。”琴姨笑了笑。
“您不认为爱情很美好吗?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遇见让您心动的人?”
“年轻时候的爱情当然是美好的,但不是每一段爱情都有善终。”琴姨的思绪渐渐飘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少女,身旁还有年轻的他。时过境迁,往日种种早已消散在风雨中。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仍是慈爱地看着林慕箫:“少爷真的长大了,也会为了心爱的人而烦恼啦。两个人能够相遇就是上天给的缘分,但能不能在一起就事在人为了。”
林慕箫有些失落,从第一次见到苏宛清的照片时起,他便对这个女子一见倾心。可是很快便知道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如果一切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此后相见,他便只会笑着叫一声弟妹。命运又偏偏将她送到他的身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仅仅那些日子,便足以将她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在脑海。
“少爷何不去找她呢?”他的心思,琴姨怎会不知。
“我,并不明确她的心意。”
琴姨真的没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林慕箫对待爱情竟会如此不自信:“你不去亲自问问她,怎么知道一定不可能呢?多少爱情都是因为双方都不愿开口而生生错过。”
一夜的畅谈,让林慕箫有所开悟,也让琴姨再次陷进往事。那些相忘却不能忘的人在梦里出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梦魇般缠绕了她近二十年。醒来,早已泪湿枕巾。
而同一天,北平的一间寺庙内,有位和尚也收到了来自苏州的电报。内容也很简单,“入组织一事,暂不考虑。望见谅,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