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清的信寄到北平已是四天后，而这天正是林慕箫带兵出征的日子。告别家人，林慕箫便跟叶晟上了车，同大部队汇合。大帅府门口，红着眼眶的林诗筠挽着林振鹏，担忧地说到：“爸，你也真是，军队那么多人，派谁去不好，何必要大哥亲自领兵，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怎么向妈交待。”

“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军人，本就该在战场上发挥他的作用。再说了，他只是总指挥，有那么多人帮着他，能有多大事。”林振鹏拍了拍林诗筠的手，转身要往回走。就在这时，一辆载着人的黄包车停在了门口。

“你不是香山官邸的孙管家么。”听到林诗筠的声音，林振鹏也回过头来，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孙管家。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慌张地叫了声“老爷、小姐”。

“这里有封寄给少爷的信，不过少爷已经很久没去过香山官邸了，怕是寄信之人并不知道，于是我就将信拿了过来，送给少爷。”

的确，自从收到电报，在那里坐了一夜后，林慕箫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我哥他刚刚出发了。”林诗筠回答了孙管家，却见他听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

“把信给我吧。”林振鹏朝孙管家伸出了手，却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怎么了，少爷的信，我还不能替他收着吗。”这句话，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份严厉。

无奈之下，孙管家只好将信交给了林振鹏。这信，正是苏宛清寄来的。他清楚的记得，以前这位苏小姐住在香山官邸的时候，少爷吩咐过不准对外透露苏小姐的存在。他原先只是想亲手将这信交到少爷手上，却没想到迟了一步，还被老爷拿了去。只盼信里没说些什么才好。

孙管家离开后，林振鹏将信拿起来，只见信封上的地址显示这封信来自苏州苏家。

苏州，苏家！林振鹏心里一惊，这个苏家，会是那个苏家吗？见林振鹏脸色不对，林诗筠有些担心：“爸爸，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打发了林诗筠，林振鹏满怀心事地朝书房走去。留下一个沉重的背影，让林诗筠百思不得其解。

书房内，林振鹏盯着那封信，犹豫不决。拆林慕箫的信，要让他知道了，一定会同自己置气。他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别人动不得他的东西。可转念一想，他刚刚出发，这场仗不是好打的，快则个把月，慢可就说不准了。若是这信里真有急事，岂不是耽误了。更何况，这是苏家寄来的信。

考虑再三，他还是开启了信封。将整封信细细看来，林振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苏家，就是他认识的苏家。本以为天南地北，从此再不会有交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与他家的女儿相识，天意弄人！

在苏宛清看来，既然父亲以名声已坏，无人再娶为理由，那她就找一个愿意娶她的人。林慕箫的情，她懂。

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他在她为前程担忧的时候，替她安排了国外的学业；他在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亲手为她做了蛋糕；她只要一句话，他就会无条件帮她；她答应过他，若有机会，会再回到他的身边。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是北平大帅之子，他的身份足以匹配与她；他待他一片真心，她足以将心交付于他。

信上，她真诚的说明自己不愿嫁与黎景烁，她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若愿意，她便排除万难说服家人，嫁给他。

可惜，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她算不到林慕箫会在这个时候带兵打仗，她不会知道这信会误打误撞到了林振鹏手上，她更不会知道，他们之间会是一段不被成全的姻缘。就连这封信后来究竟有没有到林慕箫的手上，在很久以后说起来，都已变得不重要了。

林振鹏的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扎了两个麻花辫的女孩。那清纯甜美的模样，正如当初林诗筠无意中说过的，苏宛清与她，很像。

林振鹏并未见过信中这位苏三小姐，他也不曾联想到二人有何关联。他只是因苏家想起了照片中的女人，此刻正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久久不能出来。

香山官邸内，孙管家刚从大帅府回来，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浣喜好心地给他端了杯茶，又好奇地问到：“孙管家，你这一大清早的跑了一趟司令府，听说是给少爷送信去了？”

孙管家一口气喝完了茶，才缓缓说到，语气中不无抱怨成分：“可不是。你说这少爷已经有些日子不住这儿了，也就苏小姐不知道，还巴巴地把信往这儿寄。”

“苏小姐？”浣喜和在一旁的琴姨都惊喜地叫出来。她们对苏宛清的印象都很好，转眼，她回家已经月余，突然听说她来信，不免高兴。

“不过啊，”孙管家又给自己添了杯茶，“他这信从南边过来，耗时太久了，这不，我刚给送过去，少爷却刚走。”

浣喜惋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琴姨却将注意力放在“南边”一词上：“孙管家，你可知道寄信地址是南边哪里？”

“苏州。”

苏州！一阵惊喜在琴姨心头掠过。苏小姐竟然是来自苏州的苏家，那她与那人眉目如此相似，是不是也有了解释呢？在这样的猜测里，她又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想起那个坚强而美丽的女子。然而时过境迁，她终不能知道现在的她身在何处。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隔着玻璃，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苏宛清摸了摸光滑的脖子，手里空落落的。想起那日在静园，她穿着黎景烁专门为她订做的旗袍，温声细语地问他，自己的项链是否丢在了这里。而他却邪邪一笑：“不如将那条项链送给我，就当作我们的定情信物。”

她红了脸，有些生气地告诉他，那是母亲送自己的礼物，不能送给他。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就等你嫁给我再还给你。”

“无赖！”书房里正站在窗前赏雨景的黎景烁勾了勾嘴角，耳边又响起那天他不还项链时苏宛清甩给他的两个字，那有些嗔怪的语气，让他不由失笑。

当“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时，苏宛清知道邮局的信差又来了。同前几日一样，依旧没有她的信。已经快两个礼拜了，她始终没有等到林慕箫的回信。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愿意娶她吗？

黯然失神的苏宛清立于屋檐下，身边不时有下人路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她差点忘了，昨天，黎景烁和他的大哥一起，又上门下聘礼了。

三年前定下婚约的时候，黎家已经下过一次聘，而昨天，黎景煜竟客客气气地说：“苏小姐如今留了洋回来，身价自是不似从前。家父家母对苏小姐喜欢的紧，多加些聘礼是应该的。当然，更是三弟对苏小姐的一片心意。”

如此冠冕堂皇的措辞，表面上是黎家对这桩婚姻的看中，实际上，苏家清楚，这是黎司令不悦的警告。只派长子登门，而没有任何一个家长出面。尽管苏家人心有不快，也只能认了。毕竟，两家的联姻，不是一方获利，而是合作共赢。更何况，三年前，是自己先破坏了一次合作关系。

黎景煜此行，不仅带来了聘礼，还有婚期。双方商定之后，日子定在了两个月后，也就是正月初六。

当晚，黎家兄弟留下来吃晚饭。

饭桌上，苏恒远的态度不热，作为大家长，此时这样的态度是无可厚非的。苏之卫很客气，同样是长兄身份的他与黎景煜似乎很谈得来。苏之国的表现也在意料之中，他同黎景烁年纪相仿，向来活泼的他，对这位妹夫很热情，其间，还调侃过他与苏宛清几次，惹得苏宛清的脸不时地红一阵白一阵。

对于这唯一的女婿，苏太太表现出来的感情，是相当喜欢。吃饭的时候，她给黎景烁夹过好几次菜。看着与他并坐的苏宛清，苏太太眼里满是欣喜。

这顿饭，苏宛清的表现出乎意料。她很听话地坐在黎景烁旁边，对父亲的嘱咐、母亲的叮咛、哥哥的调侃，都一一接受。她的冷静，连黎景烁都有些讶异。

“你今天表现得不像你。”晚饭后，黎景煜有事先离开了，苏恒远就让苏宛清带黎景烁在府中转转，熟悉环境。两个人刚一离开餐厅，黎景烁就忍不住调侃起来。

“这样的表现难道不合你意？还是非要我在饭桌上大吵大闹，和你对着干才像我！”苏宛清斜睨了他一眼，径自朝前走去。

跟上她的脚步后，黎景烁忽然牵了她的手。苏宛清正欲抽出手来，黎景烁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动，有人。”果不其然，前方水榭里，上官依正静坐其中。见到他们二人，上官依也没过去打扰，只远远地同他们微笑致意。

渐渐走出上官依的视线范围，黎景烁却依然握着苏宛清的手，“你相信命运吗？”

忽然的一句问话，让苏宛清陷入片刻的沉思，而后，幽然的声音在黎景烁耳畔响起：“命运这种东西，不可不信。很多人，冥冥中注定相遇，老天爷给他们安排好了此后的道路，无论今后的人生是平行还是交错，信命，就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信过，所以害怕了。如今我和你之间，又是一条路，可是，”说到这，她将手从黎景烁的手中抽出，因为先前他在用力，所以她的手都有些红了，“我不会一直信下去，这一次，我想试着逆此路而行。”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黎景烁将昨晚牵过苏宛清的那只手握成了拳，那番关于命运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他也记得，当苏宛清说完这些时，他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你可以试试。不过，我是命运的信徒。”

苏宛清的感情根本不是他在乎的，反正他爱的人早已成了一抔黄土，娶她只是因为她的附属价值。这时的黎景烁一直是这样想的。

“宛清，在这里做什么呢。”苏之国的声音在苏宛清身旁响起，这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二哥，什么事这么开心。你身上都湿了，怎么也不打个伞。”看苏之国西装被雨水打湿。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愉悦，苏宛清不禁有些好笑，“我们快进去吧，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生病了。”

“还说我，你身上不也湿了。”

兄妹二人一路笑着回到院子里，苏之国告诉她：“你不是说我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么，那是因为啊，咱们家要双喜临门了。”

“双喜临门？”

“是啊。你跟黎景烁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不过你毕竟最小，爸爸决定，让大哥在你们之前把婚结了。”

“哦。”

苏宛清的淡定反应让苏之国有点讶异，正准备说什么，上官依刚好过来了。

“依依姐。”

“哎，宛清，咱们很快可就要改口了。不过我看现在改口也未尝不可，是吧，大嫂。”

苏之国的话说得上官依红了脸，还是苏宛清在一旁圆场，“二哥，我跟大哥都要成家了，那你呢。”

“呃……你二哥我要求高着呢，一般的姑娘入不了我的眼。不跟你说了，爸爸叫我回来，跟他商议大哥婚礼的事。你好好陪陪大嫂，她过两天可就要回家了。”苏之国说完，脚底抹油般的逃开了，留下两位美人在原地发笑。

苏之卫和上官依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苏家要赶在新年前将新人迎进门。而上官依三天后就要启程回南京了。

苏太太看着坐在一左一右的两个女孩子，眼里满是欣慰。一个是温婉贤淑、语笑嫣然的媳妇，一个是蛾眉螓首、巧笑倩兮的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满是成就感。苏太太从手上摘下一枚金镶玉的戒指，交给上官依，并告诉她，这是苏家传给媳妇的，让她好生收着。

说到这戒指，苏太太想起早些年给苏宛清的项链，“宛清，你的那条项链呢，我好像很少见你戴。”

“哦，那条项链……”苏太太突然的询问让苏宛清有些慌张，又想起黎景烁不肯现在还给她，心里暗暗把他骂了一遍。

“罢了，那项链的样式也有些旧了，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看不上老东西了。你若是不喜欢就好好收起来，只是千万别弄丢了。这条项链对你母亲有重要意义。”

“嗯，我知道。”苏宛清撒娇地挽着苏太太，“我知道，项链对妈妈你而言有重要意义，我会好好收着的。”

听见苏宛清的话，苏太太心里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还好苏宛清并没有听出什么。她曾经答应过别人，只要孩子健康成长，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浮云。就像现在，苏宛清已经长大了，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她的夙愿也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