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小莲是在自己房中醒来的。除了脖子上留下的酸痛感，她对前一夜的事几乎没有印象了。而后来，小姐也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这样的府中做下人，少说话多做事，是最佳的生存法则。所以她再没跟别人提过那莫名其妙的经历。

而祁善则在婚礼后的第二天回了西南，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带着一身伤回去的。后来每每想起那晚的经历，祁善就对那座城市生出一种畏惧感。

黎景烁用枪柄将他打晕后，便吩咐一个手下将他从后门带了出去。装在麻袋里的祁善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成了一个人肉沙包，一阵拳打脚踢后，被晾在了一旁。他们却并未放他走，直到黎景烁的到来。他被吊上了树，麻袋口打开，露出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脸。勉强睁开肿了的双眼，他在黎景烁的脸上看到了杀气。

那把不久前抵在他后脑勺的枪，此刻正对着他的眉心。

“我早就警告过你，她是我的女人。没想到你胆子真不小！我该怎么惩罚你呢？”枪口渐渐下移，祁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明知黎景烁不会杀他，但随着他眼神的下移，祁善一下子明白了他所谓的惩罚是什么。

“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浓重的哭腔从祁善口中传来。

“砰！”子弹擦身而过，打穿了麻袋。邪魅的笑容在黎景烁脸上漾开，祁善几乎要晕过去了。

“嘭，”又是一声，枪柄正中太阳穴。在昏死过去的刹那，祁善听见黎景烁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话：“滚回你的地盘，别再让我看见你！”

年关将至，苏宛清和黎景烁的婚礼也越来越近了。因为工作上的事，苏之国这两天要去趟上海，苏太太提议让苏宛清同行。

她准备了一份嫁妆清单，让苏之国去上海置办，毕竟将来是苏宛清自己需要用到的，因此让她去按自己的喜好来挑。尽管这些实物嫁妆与苏家送上的一家商号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但婚礼当天，却可以用来撑面子。

从英国人那里订的一批军火，因天气原因，迟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尽管没有耽误正事，可黎景烁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怒不可遏，他的货在上海码头被扣了！

从青帮老大在火车上被暗杀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尽管周志坤有所谓的邹琪峰亲手交给他的帮主信物玉扳指，以及一批拥戴他的兄弟，但却依然在帮主之位争夺战中缺一份筹码。

周志坤的实力有目共睹。当初邹琪峰还是帮主的时候，刚入帮不久的他就被提拔到他手下。狠辣的行事作风、世故的交际手段、灵敏的商业头脑，让他很快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邹琪峰死后，他手持帮主信物，本来很多人是支持他做这个新老板的，但有人不同意——青帮二当家金九。他一口咬定，扳指是周志坤偷来的。其实他的目的很明显，无非就是也想坐这个位子。

于是，这段时间，青帮内部形成了两股势力，暗中较劲。表面上看起来，形成了一个僵局。周志坤需要的筹码就是一个有身份的证明人和靠山。

黎景烁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那天在百乐门的全帮大会，黎景烁意外出现了。明知道一些事实，却以华北第一集团军军长的身份站出来证明周志坤是清白的，并态度明确的表明愿与青帮交好。能以军队为靠山，再笨的人也明白新帮主之位应该交给谁。那一晚，周志坤顺利成为青帮老大，金九带着杀气愤然离场。

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百乐门为新帮主庆祝。这是黎景烁第一次见到阮秋心。她站在周志坤身侧，艳而妖，美且媚。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简单。

清脆的玻璃酒杯碰撞声中，两个男人达成了协议。后天，黎景烁的货将启航运回苏州。

苏宛清到上海已经两天了，住在苏家在上海的公馆。苏之国因为生意上的事心情不好，苏宛清不知怎么的就犯了小姐脾气，一言不合便同苏之国吵了起来。小姐的脾气犯了，真是谁也拦不住。于是，苏之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宛清气鼓鼓地出了公馆。没心思管她，苏之国只派了几个人跟在后面暗中保护她。

虽然苏之国派的人跟踪手段不算差，但在苏宛清面前也不得不服输。“哼，以为本小姐在国外的几年都白过了吗。”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仅用了两条街，苏宛清就将那几人甩掉了。

当自己终于孤身一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包括钱。可现在，气还未消，不想回去的代价就是饥肠辘辘地在街头乱逛。

当黎景烁从百乐门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一脸愁容的苏宛清。

“苏宛清，你怎么在这里？”对面的人儿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黎景烁一脸的疑惑，可是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了从她嘴里蹦出的三个字：“我饿了。”

还没等黎景烁说话，一旁的蓝锐就先笑出声了，这个苏小姐真有意思，总觉得自家少爷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黎景烁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准备进车：“还愣着干嘛，上车吧。”却见苏宛清没动静，便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进了车。这一幕恰好落入身后相携而来的周志坤与阮秋心眼中。

尽管没有看见脸，入眼的只有一个女人的背影，阮秋心也忍不住对身边人说到：“黎军长果然魅力不凡，光看背影，这一位女朋友也算得上一位佳人。”却不知，周志坤听了这句话后变了脸色。苏宛清和黎景烁的事他自然是听说了，婚期都这么近了，没想到黎景烁还这么不检点。

“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吧。”周志坤潜意识里希望黎景烁能一心一意对苏宛清。

“同为男人，你应该比我这个女人更懂。有时候，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会珍惜。”明明是盈盈笑脸，可阮秋心看向周志坤的灼灼目光却让他有些惶恐。将胳膊从她的臂弯中抽出，拍了拍她的肩膀：“帮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没什么事的话，晚上你也早点回去吧。”

从他的话语里读懂了逃避。这些年的相处，虽从未袒露过心声，可他不会不懂自己的感情。看着周志坤渐行渐远的背影，阮秋心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就算今生注定只能在这个位置遥望你，我也要用我全部的力量护你一世周全。”这句话，远去的周志坤并没有听见，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听见。

“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黎景烁的声音不大，听得出他有些疲惫。

“路边摊吧！”

黎景烁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次确认了一遍，还是得到一样的回答。

“我听说城隍庙小吃街有很多好吃的，不如去那里吧。司机大哥，麻烦你了。”苏宛清在这时候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借着准三少奶奶的身份使唤黎景烁的人。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车子停在了小吃街外。苏宛清和黎景烁徒步走进小吃街，蓝锐跟在他俩后面，随时准备买单。

距新年没几天了，正是置办年货最热闹的时节。白天忙碌了一天，人们都想着在晚上出来消遣。没有明亮的路灯，大红灯笼映照下的街道却更有意境。苏宛清脸上那一抹红，分不清是灯笼投射的光还是因兴奋而飞起的红霞。

到底还是挑了一家店子。就算苏宛清能吃这路边摊，可让黎景烁堂堂一个军长陪她那就是荒唐了，所以这饭馆是苏宛清选的。蓝锐独自在楼下，楼上雅间只有他们两个。

“蟹粉生煎、虾肉汤包、桂花拉糕各来一份，再上两碗芝麻汤圆。”

苏宛清选的包间窗户正对街道，坐在楼上看，热闹的夜市尽收眼底。有普通市民吃晚饭的，有夫妻带着孩子买糕点的，也有男女牵手散步的。

坐在这里看风景，对黎景烁来说本就是头一回，更别提在这里品尝小吃了。所以，当他们点的菜都上来的时候，苏宛清拿起筷子就吃，而他则迟疑了片刻。

“怎么，黎三少瞧不上这里的小吃？”苏宛清的嘴里刚塞下一个生煎，话说的都不清楚。

见黎景烁用勺搅了搅面前的汤圆，苏宛清吞下嘴里的食物，笑着说到：“其实这汤圆跟你在家里吃的也差不多，只是换了个地方，要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比你家的好吃。”

黎景烁犹豫着舀起一个汤圆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浓郁的芝麻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口腔。味道好像还不错，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整碗的汤圆都被黎景烁送进了嘴里。还有其他的小吃，看苏宛清吃的那么香，黎景烁也都尝了遍，等一桌的食物都被清理干净的时候，两个人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一方手帕递到黎景烁的面前，接过来擦了擦嘴，他将手帕握在了手中，露出的那一角，有一个绣上去的“宛。”好熟悉的字，那年在北平，她让他测的便是这个字。

“糖人！我还没吃饱，再下去逛逛吧。”还没等黎景烁反应过来，苏宛清已经蹦蹦跳跳的下楼去了。于是，那一方手帕便被揣进了黎景烁的口袋。

已经逛完了城隍庙的小吃街，苏宛清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糖人。

“饭也吃了，该送你回去了。”

“吃饱了饭就应该散散步，消化消化。”其实苏宛清现在还不想回去，尤其是今天还把苏之国派来的人给甩了，这个时候回去，恐怕面对的会是一个更加愤怒的苏之国。

黎景烁心想，这丫头怎么这么多事。想归想，他到底还是迈着步子跟上了早就走在街道上的苏宛清。

上海的夜晚华灯璀璨，灯红酒绿间渲染出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这真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开放到可以将土地租给肤色各异的外国人，看他们以“主人翁”的姿态在这片土地肆意妄为。

路过许多店铺，走过很多街道，洋人不在少数，他们穿着华装丽服流连于高端的场所，而街道上迎风卖命的却是穷苦的中国人。有些话是苏宛清在国外的老师告诉她的，有些感触是她自己体会出来的。

脚步停在一家照相馆前，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是一对新人的结婚照。男的俊，女的美，虽然是陌生人，可从他们的眼里看到深情，苏宛清还是露出了欣慰，甚至有些羡慕的笑容。

“送我回去吧。”

与苏宛清并肩离开的时候，黎景烁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和苏宛清一样，他也向往那份深情。

人总是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充满向往，殊不知，那份向往早已在心里开出了花，播种的人就在身边。

将苏宛清送到苏公馆，黎景烁并没有离去，而是陪她一同进去。在回来的路上，苏宛清已经跟他说了，自己落魄至此是因为跟苏之国怄气。

小姐大晚上的跑了出去，派去的手下竟然把人跟丢了！苏之国在家里大发雷霆。到底还是担心苏宛清的安危，他早就又派了一批人去寻她，却没想到竟是黎景烁将她送了回来。见到这两人，苏之国真是又惊又喜。惊讶自是不必说，喜的却是这两人的感情看样子是日渐升温了。

黎景烁以妹夫的身份问候了苏之国。或许是看他的面子，兄妹二人也恢复了往日的和睦，小小的争吵带来的不满情绪早已消散。

“宛清，商会有点事，明天我得先回苏州了。有批货还没进完，我会让林宥负责，但有些事还是要我们自家人做主，这事就交给你办。”朱宥之于苏之国如同蓝锐之于黎景烁。

跟苏宛清交待了这些，苏之国又跟黎景烁说到：“刚好你在这里，就麻烦你代为照顾宛清几天了。因为事情没有办完，不得不让她留在这里主事，但让她一人我也不放心。”

“我在上海还要待几天，明天让宛清搬去我那里住吧。二哥放心，等事情办完，我一定将宛清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不用了，我就住这里。左右也要不了几天，事情就能办完了，不必再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呀。”尽管跟黎景烁住在一起是很快就会面对的现实，但苏宛清并不想现在就跟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然而反对的最后结果就是苏之国立马答应了黎景烁，并让丫鬟赶紧收拾好小姐的行李，明天一早就搬走。

车子缓缓行驶在路上，繁华的夜景如浮光掠影，匆匆流逝于身后。黎景烁靠在座位上微闭了双眼，手伸进口袋，触碰到一片柔软。这让他不禁想起曾经拥抱过的她，这便是真正的软玉温香吧。忽然他一拍脑袋，自语到：“黎景烁，你在想什么呢！”旋即，又放下了那帕子，闭眼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