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前几天，苏宛清与黎景烁拍了照片，此刻，她手中正拿着黎景烁差人送来的照片。看着手里的照片，她觉得这像不真实的画面，明明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竟然能在镁光灯下装出情深的模样。黑白照片里，他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而立，“一生一代一双人，”苏宛清记得这是当日照相馆师傅的赞美。

不自觉的将照片与那日在上海见过的对比，却又忽然笑了，怎么能对比呢，他们本就不是相爱的情侣，何来比较的意义。想起上海之行，有些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她记得那日他吻了她很久，一开始她还有些错愕，后来竟不自禁的去回应他的吻。努力克制了自己，后来黎景烁终于放开了她。

他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微微发烫。一阵静默之后，他说：“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嗯。”

“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嗯。”

“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嗯。”

将额头离开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的脸很红，红到像要滴出血来。他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转过身开始收拾她这些天在医院的用品。

“那个，救你的女人是谁啊？”

“百乐门的舞女。”

“哦。”她的语气有些奇怪，黎景烁回头见她一脸疑惑，竟不自觉的想要跟她解释：“我跟她不熟，只见过一次。”

“一次就可以舍身救你，三少的魅力果然不凡。”如果说苏宛清上一句话是疑惑的话，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吃醋了。

黎景烁笑而不语，苏宛清却并未反应过来他的表情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呀。”

“或许你看过她的电影。她是个舞女，也是个新晋电影演员。”

原来是她。苏宛清想起来，她就是之前看的那部电影《海上花》里的一个演员，芙蓉。如果她也喜欢黎景烁的话，那她真是可怜，不仅电影中得不到心爱的人，现实生活中恐怕也不能如愿了。

“收拾好了。”黎景烁将一只皮箱放在桌上。

“你先出去。”苏宛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不自然。

“怎么了？”

“我要换衣服了。”

原来她还穿着医院的病服。黎景烁却并未打算离开，反而是别有用意地笑看着苏宛清。直到苏宛清气恼不过，将他推至门口。

“是不是等你嫁给我了，就能看了。”临出门前，黎景烁说了这样一句话，让苏宛清刚刚恢复平静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

打开门的时候，黎景烁见到了一束躺在地上的鲜花。

“什么人来过？”他问守在门口的侍卫。

“是青帮周老大。”

待苏宛清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将花扔到了她怀里。“还说我魅力不凡，苏小姐不也是爱慕者众多。”

“谁送的？”

“不知道。”他潇洒地转过身，迈开了步子，只留下苏宛清一脸疑惑的捧着玫瑰，愣在原地。

“宛清，你看，我给你挑了一些项链，”上官依手里拿捧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几条价值不菲又格外华美的项链，人未到，甜甜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她的到来，将苏宛清的思绪从那天拉回了现在。

“昨天见你试那套婚纱，确实漂亮，不过好像缺条项链搭配，我就自己做主给你准备了一些，你快选一个吧。”

面对一盒子璀璨夺目的项链，苏宛清没什么兴趣，不过倒是让她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个小插曲。

他们从上海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接到了一张拜帖，来自县长千金钟书瑶。苏宛清并不认识她，但帖子中提到，与黎景烁有关。几年前，江苏省政府以紧缩开支为由，撤销了苏州的市级建置，复并入吴县。也就是说，钟书瑶的父亲是这里最高行政长官，那么，她与黎景烁能有什么关系，苏宛清已经猜到几分了。

到底还是如期赴约。华侨饭店，苏家名下的一处产业。见到钟书瑶的时候，苏宛清觉得眼熟。

“你好，苏小姐。”明明是客气的话，从钟书瑶嘴里说出来却有几分刻薄，好像她并不情愿说这样的话。

“钟小姐，我们之前认识吗？”苏宛清礼貌的回应着，钟书瑶的语气，她早已分辨出来，因此自己的话里也有几分疏离。

一个精致的缎面盒子被推至苏宛清面前，钟书瑶给了个眼神，示意她打开。苏宛清动手去开盒子的时候，钟书瑶开始说：“没想到我们的品味如此一致，喜欢的东西总是一样。”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蓝宝石项链，苏宛清曾经在一家珠宝店与一位小姐争夺的那条项链。原来是她！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苏宛清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将盒子盖上。“钟小姐气质非凡，又是县长千金，追你的人应该很多。何必觊觎一个不属于你的人呢？就像这条项链，虽然当日最终还是被你买了去，但并不配你，太俗了。”这句俗，不知说的是项链，还是人。

“你根本就不爱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困于这段婚姻中。你不是留过洋的新女性么，为什么不去追寻你心中所爱。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才是爱他的那个人。对，这条项链配你，我还给你，请你把景烁还给我。”钟书瑶的情绪有些激动，说的话到后面甚至有些颤抖。

苏宛清觉得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气愤：“一条项链换一个人，钟小姐，是你太单纯，还是当我傻？爱不爱他是我的事，嫁不嫁他也是我的选择，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我劝你还是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不然以后背上破坏别人婚姻的骂名，可会坏了钟县长的名声啊。”

苏宛清的伶俐，钟书瑶是见识过的，却没想到她的嘴竟如此厉害。握在杯子上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红。苏宛清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其实说出刚刚那番话后，也有几分歉疚，毕竟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爱着黎景烁，这样抨击一个女人的真心，还是有些欠妥。

“景烁爱的人也不是你，娶你不过是利益上的需要。苏宛清，你最好保佑自己能稳坐三少奶奶的位子，不要到时候他给你领了几个孩子和姨太太回家，你才后悔。”

苏宛清本来心存的几分内疚被这几句话气的荡然无存，正欲发作，却在这时看到黎景烁正从二楼下来。

“景烁。”她亲昵的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听见。

黎景烁有些意外，并不是因为在这里见到她，而是听见她那声亲密的呼喊，好像从认识以来，她从没这么叫过自己。

眼里仿佛只有苏宛清，黎景烁径直朝她走来，眼角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当他在苏宛清身边站定的时候，她忽然挽了他的胳膊，几乎是将身子贴在他的身上，然后将面前的锦盒推到钟书瑶面前：“钟小姐，我不要的东西绝不会再拿回，我要的东西，也绝不会让给别人。”

黎景烁这才注意到苏宛清对面的人竟然是钟书瑶。“书瑶，你怎么在这？”他见她的脸色很不好，又细想苏宛清刚才的话，心下便有几分了然。

“钟小姐，我们先走了。”苏宛清不等钟书瑶答话，抢先说了出来，微微欠身，便将胳膊从黎景烁臂弯中抽出，先一步走了出去。黎景烁也对钟书瑶致以歉意的微笑，然后跟了出去。

门口，苏宛清停下了脚步。“黎景烁，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们结婚以后，你不准纳妾。我不管你有多少个女人，是钟小姐也好，阮姑娘也罢，还是陈美云那样的电影明星，你可以和她们在一起，但不能带回家。只要我嫁过去，三少奶奶只能是我一人。要想娶别的女人，除非我们离婚。”

苏宛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只顾自己气鼓鼓的红着脸，却并没有注意到黎景烁脸上不可遏制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苏宛清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几秒后，便转身走了，边走边说：“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回去了。”

钟书瑶还在饭店，一脸落寞。正当她拿起包要走的时候，黎景烁又折了回来，在她对面坐下。其实他知道钟书瑶喜欢自己，但他不可能接受，除了自己根本不爱她，还因为她是薛承晔喜欢的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黎景烁便离开了。他以为这样的方式能缓解她心上的痛，却不知，伤她更重。

车子在街角转弯的时候，黎景烁见到刚走不远的苏宛清。她的对面有一个男人，那挺拔的身姿很容易辨认，那日的舞会，同苏宛清跳舞的便是他。

许世铭是在这里偶遇苏宛清的，两个人除了客气的寒暄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风拂过她脸颊的时候，带下一缕发丝，他伸手替她别在耳后。正是这样暧昧的一幕落在了黎景烁眼中。

与叛军的战役终于结束了，这是一场激烈的角逐，比林慕箫想象的难。风尘仆仆，带着满身疲倦回到北平市内。林慕箫没回大帅府，而是去了香山官邸，在她睡过的床上，倒头就睡。

这段时间的征战，叶晟亲眼见过自家少帅有多辛苦，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的休息，再吩咐琴姨准备好膳食，待他醒来，肯定是要大吃一顿的。

林慕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夕阳照进屋子，渲染得一室静谧，却又有几分落寞。他狠狠地嗅了嗅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却好像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刚才，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她。她说，自己现在过得并不好，想让他去接她回北平。他去牵她的手，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隔着银河，怎么也够不着她的手。

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林慕箫起身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方才梦醒时分，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去苏州找她。其实这样的想法从他在战争中受伤时便开始酝酿，直到这个亦幻亦真的梦的出现，才让他下定了决心。不管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心，至少要去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洗完澡下楼的时候，琴姨已经准备好一桌热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久违的温暖在心尖蔓延，他欢喜地坐到了桌旁。而就在这时，一名属下带来的东西将一切美好破坏了。

那是一张大红喜帖，送来的人明确说明，一定要交到林少帅手上。翻开折页，新郎与新娘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黎景烁、苏宛清！

好像一把利剑刺在心脏上，林慕箫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无尽的的相思和长久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哥，”林诗筠刚好在这时候到来，“你这次打了胜仗回来，整个军队都等着为你庆祝，没想到你竟躲在了这里。”

林慕箫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喜帖，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林诗筠从他手中用力扯过请帖，翻开一看，“黎景烁，他不是你的同学，华北总司令的儿子么。”见哥哥这幅模样，林诗筠一脸疑惑，不知道这请帖怎么惹到他了，还是一旁的叶晟在她耳边悄声说到：“小姐，还记得三年前的除夕，您在这儿见到的那位小姐吗？”

“你是说，新娘是那个女人？”这句话声音不小，并且足以刺激到此刻的林慕箫。

“哥，这个婚礼你就别去了吧。”林诗筠马上意识到了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去！”

“就算她曾经和你在一起过，可现在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哥，你别去了，何必让自己难过呢。”

“就算她嫁给别人，我也要确认她嫁的心甘情愿。”

林诗筠知道，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林慕箫了，于是心下一横：“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那个女人后悔的样子！”

如果在错误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执着，如果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遇见，后来，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的苦与痛。

很多年以后，林慕箫问林诗筠：“你后悔去参加了那次婚礼吗？”

她却反问他：“你呢？”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愿前尘往事都化作云烟。

大厅里的这一幕，一旁的琴姨是见到了的。她为林慕箫难过，也为苏宛清开心。“小姐，你看到了吗，他的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琴姨在心里念着这句话，眼角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