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经历，对黎景烁和苏宛清二人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除了身体上的伤，黎景烁更担心她心理上的痛苦。回去之后，她必然会因私自出来受到家中长辈的责备，这样只会让她伤上加伤。既然已经来了天津，他便决定陪她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在天津几日他们一直住在酒店里。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那么多束缚，他们像一对平常的夫妻无忧无虑。因为心情好，苏宛清的伤恢复得也很快。这天他们回到酒店，准备在餐厅吃饭，刚到走廊上，就看见孔尚仁神神秘秘进了一个包间。两人对视一眼，把对孔尚仁的好奇都显示在了眼神里。

二人加快脚步，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匆匆瞥了一眼。包间内人不多，但特色很鲜明，一个孔尚仁，一个警察，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以及两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西装中年男人，很明显，他们是日本人。

在苏宛清的坚持下，他们选择了对面的包间，房门故意留了个缝，恰好看得见对面的门。蓝锐也过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眼神却都是不时瞟向门口。

“我就觉得这个孔尚仁不太像什么好人。”苏宛清吐露出了她对孔尚仁不好的印象。

“他不过是和日本人在一起，何至于是你认为的坏人。”黎景烁给苏宛清夹了菜，不以为意地说着。

“又是日本人，又是警察，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疑吗？”

“是你多虑了吧。”黎景烁依旧是云淡风轻，孔尚仁是商人，官商勾结，外商合作，本就无可厚非。

苏宛清始终觉得心口堵得慌，尤其是在看到那两个日本人后，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的压抑。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门口，终于看到对面包间的门被打开，她迅速站了起来，打开门假装偶遇。

“少夫人。”没成想能在这里遇见苏宛清，孔尚仁愣了一秒。而这时，黎景烁也走到了她的身旁。

“黎军长。”开口的是其中一个日本人。

“你认识我？”黎景烁向来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斜睨了山口井田一眼，便不再拿正眼瞧他。

“黎军长年少得志，战功显赫，威名远扬，在下有幸在报纸上见过尊容。”山口井田脸上的肌肉淡淡地抽搐着，一口标准的汉语却让黎景烁听得难受。

“这位就是军长夫人？”山口井田又将目光对准了苏宛清，却在看清她脸的瞬间一怔，这张脸，他太熟悉了。而他身旁的那个人也是一愣，觉得苏宛清很眼熟。

感受到来自山口井田打量的目光，苏宛清浑身不自在，往黎景烁身边挪了挪，却又忍不住去看这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为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此强烈。

黎景烁很反感山口井田一直盯着苏宛清看，轻咳一声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山口的视线，用冷漠的语气说到：“不知先生您是？”

黎景烁这么一问，孔尚仁才想起来介绍，“三少，这是山口井田先生，在中国做生意已经很多年了。”又介绍了另一个日本人，也就是山口的手下。

“不久前刚听说黎军长在西北大败赵大帅，没想到现在竟然来了天津，不知山口有没有这个荣幸，明日邀请黎军长携夫人小酌一杯。”

黎景烁正欲开口拒绝，身后的苏宛清却先说到：“好，我们一定准时赴约。”

看着山口一行人离去的身影，苏宛清默默吐了一口气，头顶传来黎景烁疑惑的声音：“你不是不喜欢日本人么，干什么还答应他的饭局。”

“这个日本人不一样。”苏宛清撂下这句话后，就先一步回了房间，剩下黎景烁和蓝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等走廊里的声音完全消失后，警察局局长才探头探脑地从包间里出来，确定黎景烁已经走了后，才敢大摇大摆地出了酒店，边走心里边祈祷着，他可别知道我也在这里。

回到房间里后，黎景烁见苏宛清很是淡定，不禁纳闷，“那个日本人怎么不一样了？”

“你没有发现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吗？”苏宛清坐到他身边，表情很是严肃。

“你还说，都半百的小老头了，竟然敢直勾勾地盯着你看，刚才我都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了。”没想到黎景烁因为这个吃醋，苏宛清不禁失笑，而这时，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伴随着倾盆大雨的，还有轰隆的雷鸣声。黎景烁连忙将她揽在怀里，这种天气，是她的噩梦。

而事实上，因为身边一直有黎景烁，苏宛清已经不再如从前般害怕。但她还是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柔柔地说到：“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怕打雷闪电吗？”

黎景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女孩子不都怕这种天气么。”

毫无意外，她的粉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你倒是了解！有几个女人这样在你怀里躺过呀。”

“没有没有，你是唯一一个，”黎景烁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她抱得更紧了，轻轻吻上她头顶的秀发，问到：“那是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会做一个梦。”苏宛清把常出现在梦里那个可怕的画面告诉了黎景烁。那个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夜晚，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模糊的记忆里，有几个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的人在她家里大肆搜捕。她说，今天见到山口井田的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细细想来，或许就是在这个梦里，而他就是那群人之一。

黎景烁从没想过她还会有如此黑暗的童年回忆，一面心疼着她，一面思索着，这件事听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也不像她说的只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好奇心被勾起，现在的他也很想再见一次山口井田，好了解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

回到会馆的山口井田始终不能忘记今日见过的苏宛清，她的音容笑貌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实在太像了，她们之间会有关系吗？当他陷在自己的回忆中时，助手青木麻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会长，已经确认了，这批货后天就能抵达港口。”

“好，你去通知孔尚仁，让他准备好后天晚上去码头收货。”山口井田嘴上吩咐着，但眉头紧蹙，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青木麻生退了出去。今晚见到苏宛清的时候，觉得十分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呢？他和山口井田一样，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晚饭时分，黎景烁和苏宛清如约而至，来到天津一家高级餐厅，山口井田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们了。

“黎军长，夫人。”他站起来，客气地同他们问好。

黎景烁和苏宛清均是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山口井田的开场白是对黎景烁的赞扬，从他的身世样貌，到军功军绩，做足了功课，每一句都是虚伪的夸赞。黎景烁看不惯他，偶尔回他两句“谬赞了，”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当山口阴冷的眼神转移到苏宛清脸上时，忽然变得柔和，“夫人真是风华绝代，国色天香，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方女性之一。”

苏宛清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又听他说到：“夫人您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苏宛清和黎景烁俱是一惊，难道他们的猜测没错，苏宛清以前真的见过他。

“不知山口先生说的故人是哪一位？”黎景烁先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我已故的妻子。”山口井田的语气难得温柔。

“呵呵，我的夫人是中国人，怎么可能与你的妻子长相相似，怕是山口先生相思成疾，产生幻觉了吧。”黎景烁斜睨了他一眼，俊美的眸子里透露出冷漠与不屑。

山口井田沉默了片刻，复又说到：“我的妻子是一位中国女性。”

“这与我的妻子有何干系。”黎景烁突然觉得来赴这个饭局是个错误的选择，他一刻也不想再听这个日本男人说什么宛清像他的妻子。可山口井田的话却引起了苏宛清的兴趣，他说的中国女人跟自己究竟会不会有关系，毕竟她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苏太太的女儿。

她正欲问下去，却被黎景烁打断：“山口先生今天特意请我们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吧。”

“咳咳……”山口尴尬的轻咳两声，收回一直徘徊在苏宛清身上的目光，恢复了商人一贯的精明，冷静地说到：“黎军长手下的华东军是数一数二的神兵团，在下想与你合作。”

对黎景烁而言，山口的话简直像个笑话，他挑了挑眉，哂笑到：“我从来不跟日本人做生意，山口先生想发财还是另谋出路吧。另外，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妄想在中国赚取不义之财！”

“我还没说要合作什么项目，黎军长怎么就这么激动呢，这可不像我听说中的大将之风啊！”山口抽了抽嘴角，话里充满了嘲讽。

“哼！”黎景烁冷哼一声，“不管你想合作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生意要和信得过的人做才放心，对于日本人，我可是一点都不相信。”

黎景烁话里火药味十足，站在一旁的青木麻生蠢蠢欲动，却被山口拦了下来。“黎军长，军队要建设，必不可少的就是军火，我可以为你提供先进的日本武器，还可以给你相对优惠的价格。”

黎景烁打心眼里看不起眼前这个日本人，他用一贯沉稳的态度说到：“中日大战，一触即发，你会在这个时候卖给我先进的武器设备？从几十年前那场大战开始，日本人已经不受中国人的欢迎了。我劝山口先生钱若是赚够了，最好赶紧回日本，不要等到战争爆发后，葬身中国，一辈子也无法踏上故土了。”说完这话，他牵起苏宛清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竟被青木麻生拦了下来。

“山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黎景烁歪了歪嘴角，“中国有句古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山口先生这是要强买强卖吗？”

“哈哈，”山口井田笑起来，亲自将青木麻生的手拿了下来，笔挺着身子站到他们二人面前，“既然黎军长不愿做这笔生意，山口自然不能强求。今后，若中日之间真的爆发战争，黎军长一定要惜顾好自己的性命。”

黎景烁咬了咬牙，紧握着苏宛清的手，说了声告辞，便朝门口走去，身后却又响起了山口的声音：“黎夫人，希望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听见他的声音，苏宛清回过头来，礼貌地欠了欠身：“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缘分，告辞。”

出了酒店后，苏宛清一直闷闷不乐，黎景烁以为她是刚刚被自己在饭店说的那番话吓到，担心战争的事，于是解释到：“你不用担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算战争真的爆发，我也会先护你周全，再带着我的兵上战场，保卫这片国土。”他见苏宛清听了他这话后，脸色越来越差，只好换了轻松的语气说到：“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就小日本那两把刷子，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如今形势越来越紧张，之前在苏州的时候，她也听黎光成他们提到过中日战争，现在又被黎景烁亲口说出来，她怎么能不担心。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跟黎景烁说到：“其实我一直在想山口说的他那位中国妻子。”

“你想她做什么，不过是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已故女子，跟你能有什么关系。”黎景烁不以为然，苏宛清便没再说下去。关于她身世的事，暂时还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两个人手牵手漫步在繁华的夜市街头，看着身边的众生百态，感受着最真实的烟火气息。多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然而现实总是会打断美好的幻想，比如这时，他们看到了裹着黑色大衣的孔尚仁一番东张西望后进了一条小巷。

“他怎么这么奇怪。”苏宛清不禁好奇，拉着黎景烁就来到了巷子口。这条巷子不深，因为没有灯光照射，只有月亮投下的淡淡清辉，显得幽静而神秘。

“奇怪了，刚才明明看到他进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苏宛清不死心，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黎景烁便陪着她。走了十多步，忽然听到人声的交谈，原来这里有个岔路。苏宛清和黎景烁贴在了墙根，听着两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就是来自孔尚仁的声音，“明天晚上九点，老地方到货，带上兄弟们去把货给我安全带回来。警察局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不会有巡警出现，你们卸好货立马放回仓库。”

“老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这批货相当重要，千万不能搞砸了。到时候会有日本商会的人跟你交接。”孔尚仁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

“明白。”

那人说完最后一句后，巷子里恢复了安静，他们从岔路离开了巷子。

“你猜是什么货？”苏宛清嘴角一勾，对上黎景烁邪魅的笑容，从他嘴里蹦出两个字：“烟土。”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巷子，黑暗中依稀能听见他说了一句：“咱们的天津之行要划上完美的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