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清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医生已经检查过后离开了,她受到了刺激,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周志坤坐在床边,眉头微蹙,而躺在床上的苏宛清,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了一起。他想,计划算是成功了吧,她该对黎景烁死心了吧。
清晨的时候,苏宛清醒了过来。但她不是自然而然醒来的,而是伴随着一声惊呼:“景烁。”周志坤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守了她一夜,这一声喊将他惊醒。一睁开眼,他就见到了梨花带泪的苏宛清,看样子在梦里大哭了一场。
苏宛清又梦见了黎景烁,刚醒来还有片刻的恍惚,差一点就把周志坤当成了黎景烁。待看清之后,心中又添了几分惆怅。“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吗?”她的声音不大,还有几分虚弱。
“我担心你的身体,没敢离开。”
“谢谢。”她表现得客气而疏离,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可周志坤清楚,她现在心里一定波涛汹涌。果然,又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她问到:“真的是他派来的人吗?”
事情已经按照预料的轨道发展的这一步,周志坤当然没理由半途而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杀手已经近了你的身,人证物证摆在面前,你必须得看清事实。”
“他当真这么恨我吗。”这句话,苏宛清是问自己的。当初那些关于爱的记忆,在刘家保拿枪指着她脑袋的那一刻都化成了泡沫,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哪怕是她腹中还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看得出苏宛清有多难过,可周志坤是个武夫,不擅长说那些温声细语安慰人的话,更何况现在这个场面正是他所希望的。“宛清,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再次受到伤害。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周志坤自知自己跟黎景烁相比,实力悬殊,真想杀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故意说这话是想试探苏宛清的态度。果然,她反对了。
“杀了他,然后他的人再找你报仇吗?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尽头。”说完这话,她叹了一口气,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为何闹到以命抵命的地步?”这是近来一直困惑周志坤的问题,从前他也见过这夫妻二人有多恩爱,甚至听闻她曾不顾生死上战场找他。变成如今这个地步,想必是见了血的仇恨了吧。
这不是周志坤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但苏宛清依旧不想回答。该怎么跟他说?说自己被兄长欺骗,泄露了情报,害死了黎景烁的父亲,然后又差一点害死了他。这种事岂能与外人道也。她坐了起来,被子盖在腿上,双手放在被子上,手指绞在一起。“我想见见他。”这是苏宛清此刻最大的心愿。
“不行!”周志坤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找死吗?”这是他嘴上的话,而心里的话则是,这时候你要是见了他,那我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我也觉得我贱,都这种时候了还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他一面,如果今生注定缘尽于此,总还是要跟过去说声再见吧。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她也表达出想要与过去作别的意思,从正常的情理角度来说,周志坤不应该再拦着,可他现在面临的就是不正常的情况呀。“好,我答应你会去找他,但他愿不愿意见你我也说不准。”
有机会已经很好了,苏宛清不强求周志坤一定能约到黎景烁。
从房间出来后,周志坤满面愁容,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阮秋心来了。“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你……”周志坤想说什么,却被阮秋心打断,“昨夜的那场戏我都知道了,你的计划我也明白。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
周志坤去约黎景烁,当然,绝口不提苏宛清,却被告知他回苏州了,只能将时间往后延迟,等他回来。
黎景烁回苏州参加苏之国的婚礼。他都快一个月没见到苏宛清了,比起怨恨来,思念的感情更浓了。但是就这么放过她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选择让另外一个女人陪自己参加这场婚礼。
偌大的教堂里,坐满了来宾,黎景烁的出现却还是最吸引目光的。当他站在教堂门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而后,人群便嘈嘈切切开始议论起来。苏家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因为,挽着他一同进来的不是苏宛清,而是钟书瑶,最近很“出名”的女人。
苏太太当下就拉下脸来,这个女婿竟然敢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光明正大地带着另一个女人。事实上,苏之卫做的这些事,苏家其他人并不完全清楚,苏太太就更不知道了,当然,她也不会知道苏宛清并不在黎家,只当黎景烁真的是风流了。
尴尬的表情在苏之国脸上一闪而过,今天是他的婚礼,却让妹夫抢了风头,还是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赶紧走过去把黎景烁拉到一旁,“司令大人,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你怎么能带这个女人来呢,这让我们苏家的脸没处搁呀。”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拿眼睛偷瞄了一旁沉着脸的苏恒远,显然,老爷子也是气得不轻。而黎景烁则看了看苏之卫,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黎景烁心里更不悦了,因为,他将整个教堂扫视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苏宛清的身影,她这是故意躲着自己吗。带着隐隐的怒意,他低声跟苏之国说到:“宛清呢?”
“我还想问你呢。为何今日不带宛清回来?”
看来苏之卫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苏家人,那苏宛清是不是被他藏起来了。苏之国没时间跟他说太多话,抱怨了几句后就开始忙别的事去了。
既然苏宛清不在这里,那也看不到自己预想的画面了,黎景烁将钟书瑶安排在了靠后的座位,离自己挺远的。苏恒远老夫妇俩都以为黎景烁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才这样安排的,因而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黎景烁叫他们“爸妈”也答应了。
婚礼正式开始,苏之卫在黎景烁身旁坐下。“黎司令,不知家妹可否安好。”
“她好不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与神父的声音对比,他的声音显得无比冷漠。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怪她。”
“她不知道?哼,今天她为什么没有出现,不敢见我还是被你藏起来了?你们兄妹二人敢做还怕别人知道。”黎景烁说话态度一点也不客气,就是这不客气的话却让苏之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苏宛清不在他身边。
“宛清到底在哪?”
黎景烁彻底被他这一问激怒了。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他把苏宛清带走了,反而问自己要人。可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也明白过来,苏宛清失踪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内心却是惶恐不安。无奈婚礼正在进行,他们还不能走。好不容易等婚礼结束,苏之国牵着陆芳苓走了出去,众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黎景烁和苏之卫留在了最后。
“到底怎么回事?那天不是你把她带走了吗,为什么你会以为她在我这里。”等不及所有人走完黎景烁已经伸手揪住了苏之卫的衣领,眼里就差要喷出火来了。
苏之卫心里的怒意不比他少。挥手打掉了他的胳膊,整理好衣裳,他开始说起那天的事,当然,只是与苏宛清有关的一部分。“那日她已经被我的人带走,却在临出去的时候遭到了袭击。那帮人用的是刀而不是枪,而且其中有人穿着军装。当时我就认为是你发现宛清被我带走,又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特意派人来抢走了她。”
“所以你这些日子派在我公馆门口的人,是为了寻宛清的踪迹?”
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曲折误会,最关键的是苏宛清不见了。黎景烁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先前刻意与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今日还带了钟书瑶过来,这一切显得太滑稽可笑了。不仅是他,现在的苏之卫也很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直接去找黎景烁了。
黎景烁开始回忆那天的情形,以及这些日子遇到的各种状况,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大概猜到带走苏宛清的人是谁了。正准备跟苏之卫说的时候,钟书瑶很不识趣地跑了过来。苏宛清不在黎家的事,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趁黎景烁对那个女人有气的时候,她可以乘虚而入。而今天她还跟他一起来参加这场婚礼,更是以新司令夫人的身份自居了。
不过,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她娇滴滴的声音传入黎景烁耳中的时候,被他烦躁地赶走了,“赶紧回家去,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回家?钟书瑶先是一愣,继而又以为他说的家是黎景烁的公馆,于是微笑答应了,不曾想刚一转身,黎景烁又对外面喊到:“蓝锐,送钟小姐回钟府。”
这下钟书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了,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却对上黎景烁不耐烦的眸子:“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回钟府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赶走了钟书瑶,黎景烁本想告诉苏之卫,苏宛清应该是被刘家保带走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自己现在并不知道刘家保在哪里,若是告诉了苏之卫,他也一定会派人去找,军统的情报系统那么完善,若是先被他找到了苏宛清,那可就不好了。于是只说到:“你别管了,我会找到她的。”
教堂里已经人去楼空,刚才还一阵热闹,现在只剩下一片寂静。角落里有个瘦弱的身影在低泣。男子略带薄茧的手抚上女子颤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哭泣的女子正是林诗筠,他身边的则是林慕箫。
方才教堂里新郎新娘宣誓的一幕,兄妹二人都看在了眼里。得知苏之国婚礼消息的时候,林诗筠的反应就和当初林慕箫知道苏宛清结婚时是一样的。她吵着要来看一眼,林慕箫理解她的心情,没有阻止,甚至亲自陪她来了。
当苏之国当着众人面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林诗筠知道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再也没有可能了。他的婚礼,是她爱情的葬礼。她没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苏之国面前,而是偷偷地站在门外听完这场婚礼的,直到所有人离开,才跟林慕箫走了进来。
埋头哭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刚才新娘站过的位置,对着面前的空气,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林慕箫担心她是不是受刺激太严重了,正想去拉她下来,却是她自己转过身来,对他说到:“哥,我也想结婚了。”
来苏州之前,林振鹏就已经给林诗筠定下了一桩婚事,男方是北平富商之子,身份很配得上她。原本她是不肯点头的,直到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嫁吧,回北平就嫁了吧。反正今生不能嫁给爱情,嫁给谁又不是一样呢。顺从父亲的意思,还能做个孝女。
从教堂一离开,黎景烁就吩咐蓝锐立马派人去打听刘家保的下落。到了晚上,这边苏之国婚宴一结束他立马赶了回去。不过他没去黎府,而是回了静园。汽车停在门口,刚一下车,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迎面就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令他气恼不已,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打到他家门口来了!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袭击他的人已经被他手下的枪口对准了,但他们并没有开枪,因为这是北平的少帅,他们司令的好兄弟,林慕箫。
黎景烁本来一肚子的火,在看清林慕箫的同时一下子散去大半。他一只手扶在鼻梁上,用变了调的声音质问林慕箫:“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你给我过来。”林慕箫不管那些拿枪指着他的人,抓了黎景烁的胳膊就要带他走。侍卫们自是不让,倒是黎景烁自己挥手让他们别过来,自己跟林慕箫走到了一旁,怎么想林慕箫也不可能是为了要他性命来的。
“黎景烁,你真他妈的混蛋,算什么男人!”林慕箫很不客气地指着黎景烁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黎景烁被他骂的莫名其妙,心想我怎么又招你惹你了。“你这大老远追我到苏州,就是要来骂我的?可你这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混蛋了!”
“那个钟书瑶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成天围在你身边莺莺燕燕又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竟然带外面的女人出来,你对得起宛清吗!”林慕箫垂在腿侧的双手攥成了拳,一副随时要挥出去的架势。
原来是为苏宛清抱不平来了,这个女人真是命好,惦记她的男人不计其数啊。他绕过林慕箫,不屑地说到:“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轮得到你关心么。”
“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林慕箫,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我的妻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做了什么,对不对得起她,也不关你的事。”再说了这中间的事你知道多少呀,谁对不起谁还不一定呢。当然,后面的话只在心里说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没必要让更多人知道。说完这番话,他就走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林慕箫一言,意思是警告他不要打苏宛清的主意。
“你最好一直记得她是你的妻子,要是再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我不会放过你。”对着黎景烁的背影,林慕箫依旧很气愤,对着他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
回到静园的黎景烁没法静下心来,他在回忆林慕箫的话,对不起她吗?凭什么把错算在他头上,明明是她先勾结外人陷害自己的,还不允许他报复一下吗。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的,现在的他更担心的是苏宛清的安危。以前以为她在苏家,只顾气她恼她,却并不担心她的生命安全,可现在她很可能落入了刘家保手中,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黎景烁就回上海了,甚至来不及回黎府看一眼。刚回到黎公馆,派出去的人就来汇报消息:刘家保已经不在上海了,前几日他去周志坤府上搞了一场刺杀,但是没成功,负伤逃跑了。
这个消息推翻了黎景烁先前所有的猜想,看来苏宛清很有可能,或者已经不在他手里了,否则他早应该拿出来换条件了。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和担忧,苏宛清啊苏宛清,你真是我今生的劫,明明是你伤我在先,我却始终无法放下你,你的任何一点消息还是能牵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