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苏宛清突然出现在宴会上，对周志坤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尤其是看着她同黎景烁一同离开，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被别人抢走了一般。他很清楚，苏宛清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同时，他也知道黎景烁很快就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且阵仗如此之大。

黎景烁从一辆黑色别克上下来，跟在他车后面的是一辆军用吉普车。在他下车的同时，一群戎装士兵哗啦啦从车上下来，手里均端着枪，瞬间将整个赌场包围了。黎景烁是在去周公馆的路上得知周志坤在赌场的，于是立马转道来了这里。士兵也是在那之后才决定调来的。

见到这么多士兵将赌场围了起来，青帮的人也不甘示弱，立马掏出了枪与之对峙。若这一仗真的打起来的话，一定会在上海的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华东军与上海最大帮派青帮兵戎相见，死伤无数，这条新闻的爆炸性恐怕都能传到国外去了吧。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以及帮派有被剿灭的可能，周志坤主动走了出来。

赌场建在地平面之上，隔着数十层阶梯，周志坤在手下的簇拥下站在上面，俯视同样被包围着的黎景烁。明明是是站在上面，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周志坤却能感受到来自黎景烁的压迫感，这个男人，天生的强大气场。

军靴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显示着那个男人的力量和霸气。直至黎景烁走到面前，周志坤才歪了歪嘴角，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黎景烁今天来不是要跟他谈判的，而是索命的。所以，在周志坤以为他会往里走的瞬间，他的枪已经势如闪电般打在了他的胸口。是他身旁的人太警惕，否则黎景烁这一枪一定正中他的心脏。

鲜红的血从伤口处娟娟流淌，就在枪响的一刻，青帮与军队已经开始交锋了。因为这里是赌场，所以青帮有很多人在这里，奈何黎景烁带来的是他的特种作战部队，他竟然动用了这样强大的力量来对付周志坤。

很快，青帮的人就被军队制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直流的尸体，而周志坤早已经逃进了赌场。黎景烁从来就不是善男信女，对于该杀的人绝不会手软。他扫了一眼周围地上的场景，长腿一迈，跨过脚前的一具尸体，径直走进了赌场。

周志坤是在刚才一片混乱中逃走的。没想到黎景烁下手这么狠，这一枪虽然没有打中心脏，但也就只差几毫厘了。若不是他身体底子好，这会儿应该已经昏死过去了。赌场里有密道，他一手捂着伤口，步履蹒跚，艰难前行。虽然知道身上的血一直在流，会给黎景烁留下追踪的路线，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时间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争取的。密道有门，只要他进去了，黎景烁就算找到了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这样他就有了逃亡的时间。

只是，他不甘心。自己是青帮老大，在上海同样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为什么偏偏就是搞不过他，一场光明正大的偷袭，让他一下子从人上人变成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亡命之徒。

终于，他见到了生命的曙光，密道就在眼前。赶紧打开机关，就在密道的门缓缓打开的瞬间，他的手边忽然传出一声枪响，轰的一声，密道的门又重重地关上了。他举起的手颓丧的垂下，在他还想用枪回击的一刻，两只胳膊就已经被人抓住，伤口裂开，大量的血喷涌而出。

不知是谁在他的膝盖上踢了一脚，“啪嗒”一声，他跪到了黎景烁面前，然后他就看见黑色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枪与皮肤接触的地方还在冒着子弹打出后的白烟。

“黎景烁，你是个魔鬼。”周志坤的脸已经完全失了血色，惨白一片，昏暗的地道里，格外瘆人。

“魔鬼存在的意义是消灭禽兽。”他把枪口往往旁边移了移，停在了周志坤太阳穴的位置。“过去我敬重你是条汉子，有民族节气，敢跟日本人对着干，所以帮了你几次，只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你把她藏了起来，又利用刘家保让她以为我要杀了她同腹中的孩子，让她彻底对我死心，你才有机会趁机而入。可惜，你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我跟宛清的感情有多深。就算她恨上了我，也不可能接受你。”

黎景烁说得没错，周志坤低估了苏宛清对他的感情。在她经历了暗杀以及亲眼见到黎景烁和阮秋心在一起后，她的确是恨了黎景烁，他也趁机暗示过自己的心意，甚至表示自己可以接受那个孩子，但她依旧无动于衷，不肯接受他的感情。

“最残忍的是，真正想杀了那个孩子的人是你！”周志坤绝不会知道，那日他请回家检出苏宛清怀孕的医生就是霍夫曼。他知道苏宛清一定不会舍得打掉那个孩子，若自己强行采取什么手段只会让她恨自己，所以他找到了霍夫曼。他的计划是在苏宛清生产的时候，让那孩子一落地就不是个活物，到时候只需医生配合说孩子是胎死腹中，一切问题便可解决。他喜欢这个女人，但并不代表能够大度到接受她和别的男人的孩子。

而这一切，黎景烁偶然见过霍夫曼之后便什么都知道了。昨晚霍夫曼来见到躺在床上的苏宛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虽然那时候的黎景烁整个人脑袋都有些混沌不清，但这一细小的异样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于是昨夜很晚的时候，他又派人把霍夫曼带了回来，在威逼利诱下得知了这些。他的枪口又往周志坤太阳穴上顶了顶，这个男人，竟然想杀死他的孩子！

“刘家保是你故意放走的吧，以你的实力，他能在受伤的情况下逃出你的公馆？你知道他这个人有仇必报，一定还会再回来找我报仇，于是你就饶了他一命，等他东山再起，时不时地给我造成点安全隐患，这样你就安心了是吧。”

周志坤知道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这个男人知道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再留自己一条命呢。“呵呵，你说的都对，我想抢了你的女人，我想要你的命，可是你不想想，为什么我会有机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走？她跟你在一起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生死劫经历过多少次了，你能保护得了她吗？那日若不是我救了她，恐怕她早就死了，黎景烁，你的爱只会让她一次次深陷危险。”

“你给我闭嘴！”黎景烁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这样的话已经不止一个爱慕苏宛清的男人跟他说过了，能不能给她幸福，轮不到别人品头论足。在周志坤因痛苦而弓身的时候，黎景烁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白玉扳指，象征青帮权利的信物。

一旁的蓝锐很有眼力见，立马把它除下来递到黎景烁面前。熟悉的指环在手中把玩，黎景烁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为了做上青帮老大，你背地了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初要不是我，恐怕你也不会有今天吧。”

“如果不是你，我确实不会有今天。”一样的话，两个人表达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我能让你当上青帮老大，也能扶持另一个人。周志坤，安心去吧，下辈子做个本分的老百姓，娶个平常人家的姑娘做老婆，不要再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了。”说这话的同时，黎景烁已经缓缓扣动了扳机。千钧一发的瞬间，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司令，等一等。”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黎景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一看，站在亮光处的是阮秋心。她背对着光，黎景烁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这个女人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黎景烁忍不住皱了眉头。

他跟这个女人不算很熟，初识时她救了自己一命，再后来偶尔在社交场上见面，如果不算那条命，他们只是跳过几支舞蹈的交情。而且，向来对感情敏感的黎景烁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人喜欢自己，很难得，还有女人会不喜欢自己。她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黎景烁已经能猜出几分她的来意了。

果不其然，她走到周志坤面前蹲下，从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他流血的嘴角，目光触及他身上的伤口时，眼泪在刹那喷涌而出。她眼里的男人从来都是叱咤风云，刀枪不入，这一刻却已是奄奄一息。她使劲咬住舌头，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等到能正常开口说话时，她才站起来，侧过身面对黎景烁。

黎景烁从前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人有多美丽，但是这一刻却觉得她无比艳丽。“秋心。”周志坤虚弱地喊了她一声，换来她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

“司令，不知你可否还记得自己欠我一条命。”她平静的一句话如一颗石子投在周志坤心上，荡起层层涟漪。他从来都不知道黎景烁居然还欠她一条命。那一年阮秋心替黎景烁挡枪住院的事，瞒住了他。

果然这个女人爱的是周志坤，而且她还很有远见。她早就知道以黎景烁和周志坤的身份，将来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产生冲突，而周志坤一定会是弱势的那一方，多年以前她就已经用命为这个男人换了一次生机。

“你想用这条命换周志坤的命？”黎景烁挑了挑眉，抵在周志坤头上的枪略微松了松。

“对，以命抵命。司令你欠我的，还给阿坤吧。”事实上此刻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着，她没有十分的把握黎景烁会答应自己，可她表面上还是保持着波澜不惊。

如她所料，黎景烁拒绝了。“阮小姐，我欠的是你的命，不是他的命，要我放过他，这不可能。”

周志坤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了，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再不救治就没有时间了。阮秋心心里一急，扑通一声在黎景烁面前跪了下来，身子却是挨着周志坤的。“和自己爱的人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所以他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欠我与欠他并无差别。您贵为一军总司令，答应过我的话，难道不算数吗？”

她的话确实给了黎景烁会心一击，和爱的人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这让他想起了苏宛清，那年她不顾生死奔赴战场寻找自己，不也是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吗。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收起了枪。而后大手一挥，钳制着周志坤两条胳膊的人便松开了手。失去了支撑，他的身子软软地往前一倒，却是稳稳落进了阮秋心的怀抱。

“阿坤！”黎景烁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阮秋心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他不知道周志坤怎么样了，但他已经遵守诺言放了他，究竟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那个女人的本事了。

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地下室，周志坤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阮秋心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路再远，她也要带着他走出去。“阿坤，不要睡觉，撑下去，我们很快就出去了，你一定不能死。”她鼓励着周志坤，实际上也是在鼓励着自己。泪水已经倒逼回了眼里，她现在不能哭，她好不容易换回他的一条命，一定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周志坤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在心里跟阮秋心说到：“秋心，谢谢你。”然后，他的眼前出现那年在北平初见苏宛清的画面。那时候他也是受了伤，误打误撞就进了她的更衣间。那个自称也是中国人的小女人帮他打了掩护，甚至不惜在地上磕破自己的膝盖，让副官去买药。如果没有她，或许这世上早就没有周志坤这个人了吧。苏宛清的笑脸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天边，他的眼前也在这一刻成了一片黑色。

离开赌场后，黎景烁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别馆，住着白樱的地方。

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侧颜上，很是闲适宁静。白樱并没有注意到黎景烁进来，直到蓝锐的咳嗽声响起，她才慌忙放下手中的报纸站了起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饱含爱意地望着黎景烁。要不是苏宛清已经回来了，蓝锐真怕他们三少会喜欢上这个女的，毕竟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孩子是很招人爱的。

“不好意思，昨晚我夫人突然回来了，我怕她会对你态度不好，所以把你安排在了这里。”黎景烁的声音很温柔，仿佛真的很宠爱这个女人一样。

“没关系。我觉得这里环境也很好，至少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多了。”在这之前，黎景烁去过她家，也见过她的家人，当然，是不是真的就不一定了。她出生于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父亲在一家药铺做工，母亲在家靠替人浆洗赚一点生活费。二位老人都很朴实，只是跟她长得不像而已。

“你一个人在做什么呢？”黎景烁拉她到沙发上坐下，用余光粗略地扫了一下桌上的报纸，没什么异常，普通的报纸。

“我平常喜欢看报纸，了解了解社会上发生的新鲜事。”

她也喜欢看报纸，跟宛清还真是像，对于她这个爱好，黎景烁嗤之以鼻。他不知道的是，白樱看报纸实际上和苏宛清有着完全不同的目的和意义。

同她坐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黎景烁表示昨晚宴会上匆匆走开把她一个人丢下很过意不去，又拿出了一条特意为她准备的手链作为弥补。她很高兴，一点也没有表示出不满，甚至还很大度地表示，夫人刚回来，你应该多陪陪她。

午饭过后，黎景烁送她回房午休，并表示自己还有公务要忙，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再来看她。她依然很善解人意，表示他心里能有自己就够了。黎景烁刻意没有立马走掉，而是站在房里盯着她看。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坐在床沿上，外套已经脱掉了一会儿，鞋却迟迟没有脱下。

“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吗？”黎景烁凑近她故意调侃，却惹得她满脸通红。“好了，我不闹你了，你休息吧，我也要走了。”

关上门的瞬间，黎景烁看到的是她依旧坐在床边对自己微笑。

早上黎景煜走后，苏宛清在家里百无聊赖，干脆回房补了一觉，本来昨晚就没睡好，这会儿吃饱后还真是困得慌。

一觉醒来后便是午餐时间。自从怀孕后，她的胃口就比以前大多了，一顿饭吃得十二分饱。吃完饭后她去找小莲。走到她房门口的时候，却见她正笑着在摆弄桌上的一束鲜花，苏宛清走近一看，是象征爱情的玫瑰。

“哟，这是那位先生送的玫瑰呀，小莲姑娘。”

“小姐……”小莲不知道苏宛清走了进来，所以在听见她声音的时候，先是一惊，然后就羞红了脸。

“快说是谁俘获了我们小莲的芳心？”

“是……”小莲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是三少的司机，方恒。”

“原来是小方呀。”苏宛清对他有几分印象，当初在上海遇到金九劫杀的时候，就是小方拼死保护她的，后来小莲也为自己受了伤，她记得当时就是把小莲托付给他照顾的。

“你们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好上了呀？”

“没有没有，”小莲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只是从那时候认识了他，真正跟他好上，也就是前不久的事儿。”

苏宛清不禁感慨，小莲这个丫头也有喜欢的人了，她应当早点替她准备嫁妆的，不知为何，这次回来，她总有这一种不会长久待下去的感觉。

“宛清。”在她专注于思考小莲的事的时候，黎景烁已经回来了。他的脸沐浴在阳光下，温暖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