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多福是李斐请到朱家做客的朋友,宋多福之外的六个人,其中小桃小梅是宋家的,幽露和画屏是李斐用惯的,还有两个长相平凡的,阿芳阿菊,对朱家人说是丫鬟,是李家的奴仆,其实这两位是自由身,原名石芳,郑贤菊,是李月雇佣的女镖师,随李斐入府,贴身保护。
李斐有这四人近身服侍,也尽够了,余下差的,是这四个丫鬟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和京城中的规矩,所以朱钦另外指了两个丫鬟槐蕊和司香,还有一个管事妈妈,就是每一年要南下送东西的季青媳妇。
李斐要住的院子早早打扫好了,就在曙蔚堂东南角,玉沁山房,这一处是很有来历的,四十多年前,朱钦的二姐未进宫时,闺阁就在那一块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屋子隔几年就要修缮的,还是很好的屋子,那边厨房,浣衣房都是单设的,每天需要用的食材,入口的一滴水一粒米,朱钦都安排了单独的采买并亲自掌控,再有穿的衣裳盖的被褥早吩咐针线房做了出来,摆放在玉沁山房,只是没想到多了一个宋多福。好在玉沁山房足够的大,塞一个宋多福也没什么,朱钦心里痛快,出手就大方,宋多福在府上的开销,也按着公府姑娘们的分例开。
这样安排了衣食住行和人手,及府上一些时辰规矩,外面的天就黑透了,才说时辰,就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朱钦慈爱的对李斐道:“你过去吧,今天你和多福用饭,明天再正式家宴。”
李斐起身告退,李斐宋多福季青媳妇及八个丫鬟,玉沁山房不在灶上的近二十仆从,浩浩荡荡的过去了。朱钦这些,也把许氏和几个姨娘打发走,另外传了四个儿子过来用膳,如今蔡氏死了,朱钦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算放了个大假,这大把的时间,有一半朱钦用在了管教儿子们身上,习文练武亲自盯着,吃喝拉撒都带着。
一张梨花木象纹的圆桌上,桂花鲜栗羹,糖醋素鲤,拔丝山药,秋葵炒面筋,罗汉豆腐,桂花玉米藕,都是素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比之沿途各地驿站烧出来的素菜,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和几个府城大馆子做出来的素菜一样好吃。
也是,死了一个蔡氏,不过是哀悼那么几天,朱家的人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李斐和宋多福都饿了,胃口也好,都添了第二碗饭来吃,季青媳妇进来,身后司香拿着一个黑漆食盒,季青媳妇屈膝道:“姑娘,是老爷另外给宋姑娘加的一个菜。”
食盒打开,是一盘荤菜,酱烤羊肉。
宋多福惊讶,道:“是朱伯父给我加的菜。”
季青媳妇温和的道:“两位姑娘放心,玉沁山房的东西,只有老爷吩咐的才收,别人的东西不会收进来。”
朱钦没有那么天真,让许氏把李斐当亲生女儿待,让府里这些子女把个那么大的姐姐当亲姐姐,朱钦所求不过是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所以朱钦才愁李斐在家寂寞,带个朋友说很好。
不过朋友就是朋友,一盘酱烤羊肉,确实是朱钦加给宋多福的,朱钦还说了,每顿给宋姑娘多加一个荤菜,现在府中朱家的人都在给蔡氏守孝呢,所以明面上,朱家的人吃素,包括李斐,也给素菜,唯有宋多福是特例,因为她不是朱家的人。
羊肉摆上来,宋多福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吃了一半,然后和李斐先凑合一晚,早早歇了。
朱钦长年住在曙蔚堂,许氏的长居之所是另一处,长筵堂,这会子她正和自己所生的两个女儿朱妙华朱秒聪吃饭,食不知味饭不下咽,吃了三口就搁了筷子,朱妙华吃这一顿饭好像在咽石子,也勉强吃了大半晚,倒是朱秒聪,低头吃饭,是她以往的饭量,吃尽一碗,吃完了,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喝茶。
许氏用的是莲心茶,苦味压在舌底,在两个女儿面前再也压不住,道:“你们没看见,你们明天就看见了,没想到,这西南边陲出来的人,是那副样貌……”
什么样貌,许多话都在这不甘的语气中,什么地方出美女,燕北出美女,蜀中出美女,江南出美女,可没有听说西南那一块出美女的,所以那里成了流放之地,高山之巅,那里先天不足,水土风光不养人的肌肤,皮肤红黑粗糙,过早的衰老,这样的人太多,只有少数得天独厚的,再加上精心保养着,才有一张吹弹可破的肌肤,偏偏李斐是得天独厚的,李家暗中还做着脂粉的买卖,精心养护的起,所以李斐一张嫩皮,不像是从高原地带下来的,倒想是从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
就凭这张脸费去的功夫,许氏就断定李家母女是时刻准备着勾引权贵呢,而不是可能的孤芳自赏。
再有李斐五官的轮廓,见了鬼了,比起养在府上的四子四女八个孩子,要说像,李斐长得最像朱钦,朱钦本是一等一的俊朗,青春少年之时,俊秀精致,貌若好女,李斐最像的,是朱钦十六七岁那会子。
由此两点,许氏在悔啊,后悔没有早早除了她,拼着蔡氏做个挡箭牌,也没有弄死她!
而今悔之晚矣,李氏母女已经成势,她许氏现在得缩头缩尾,不仅没有了再动手的胆量和实力,还得心惊胆战的,怕朱钦和襄王两拨人,暗中查出点什么。
许氏的烦躁,有一半是为着心惊胆战,因此看李斐就越看越不顺眼,在曙蔚堂憋住的那口气怎么捋都不顺,压低了声音向两个女儿抱怨,道:“这李氏女脸皮也够厚的,还带了一个姓宋的丫头来,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朱秒聪搁下了茶道:“母亲,大姐,我今天累了,我先回去歇了。”
“你……”许氏不知道该和这个女儿说什么。
二女儿朱秒聪,自小一副冷淡的脾气,已经孤拐去了,平时对去世的蔡氏,还是对朱钦许氏朱妙华等人,偶尔甜句嘴,真正的心里话是没有,也对任何人的心里话不关心,而今朱秒聪明显听出了许氏厌恶李斐的口气,朱秒聪不想听,站了起来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道:“李斐,这位李家的姐姐和我有什么关系,日后能抢了我的丈夫,还是抢了我的嫁妆,她回来住个一年半载的,再从宣国公府出嫁,还是宣国公府的荣耀了。”
说完朱秒聪也不听许氏的驳回,径自去了。
朱妙华看着二妹远去的背影,差点咬破了双唇,朱妙聪哪里知道,李家母女都不是善茬,前世李斐就抢了她的丈夫,既有了姐姐,赵彦恒都把她丢冷宫里去了,还是蔡氏许氏,都被夺了诰命,困死家庙,宣国公府的荣耀?都变成诚宣伯了。
今生,不是她朱妙华怨气太重,非杀李斐不可,而是前世的李斐就是祸家的根本,现在没有杀成,朱妙华得承认,她是遭到反噬了,还有一个重生的赵彦恒,朱妙华早清醒了,不仅与他富贵白头无望,还得提心吊胆的活着,为此时时刻刻都得伪装自己,比如现在,朱妙华劝起了许氏来,道:“带了个人进门,来了就来了,母亲不要放在心上,朱家又不是养不起那么一个人。要我说这位姐姐真是一个妙人,客人不带客,只有以主人自居,才会把客人往家里带,姐姐能带得那么从容,不拿自己当个外人,父亲一定很高兴吧。”
“可不是……”许氏就气这个啊。
“父亲高兴就好。”朱妙华捂住了许氏的嘴,眸色冰冷,笑道:“母亲,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哄着父亲高兴,别盯着这位姐姐姓李,你得哄着父亲高兴。”
说着,朱妙华敛尽了笑容,附在许氏耳朵上轻声道:“娘,你要看清楚父亲的心,李斐之所以姓了李,不是父亲曾经抛弃了她这个女儿,而是父亲对李氏念念不忘,是父亲用一个女儿,拴住了李氏十几年的青春,这般执念,或许从始至终,这娘俩儿在父亲心中的位置,比我们娘儿四个都强呢。”
当年李氏没有李斐,一个不到双十的年轻妇人,她怎么守得住,今日我妇成他妇,是个男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这男人们啊,便是自身死了,都要女人给他们守着呢。
这些道理,是朱妙华从前世悟出来的。
许氏被朱妙华捂住了嘴,却茫茫然睁大了眼,然后泪水盈满了眼眶,就那么掉了下来。
朱妙华宛如未见,也起身故意大了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走了,今晚养好精神,明早还要见姐姐呢。”
身后的许氏伏在桌几上呜呜直哭,出了长筵堂的朱妙华压抑着心口的疼痛,低头在想,她已经解了景王三年后的危局,那么这一世襄王做不了皇上了吧,毕竟前世她没有做过太子妃,是皇上遗诏,赵彦恒直接从襄王成了皇上。
是前面的儿子都不贤,皇位才落在七子身上,那么景王维持了贤王的美誉,襄王就没有机会了吧。
朱妙华抬起了头,望着玉沁山居的方向,心头隐头,压着赵彦恒一辈子在襄阳当一个富贵闲王,然后她这辈子成为长兴侯夫人,长居京城,那么这重生的一辈子,就会少了那么一点点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