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垂着头退后了一步站在李斐身后,李斐落落大方的问道:“五哥是怎么了?是我的丫鬟?”
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带出来的人,一直在眼皮子底下,规矩是没有错的,李斐打趣的道:“是我的丫鬟,哪里冒犯了五哥?”
“他呀……”寿春公主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再次细瞧阿芳的模样。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堆砌在一起,是那么得平淡无奇,看一眼都不会有深刻印象的长相。
收回了视线,寿春公主笑盈盈的和李斐说话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先吃饭吧。”
李斐无有不应。
帘外四个仆妇就把膳桌抬上来了,红煨羊肉,清炖羊骨汤,脆皮乳鸽,罗蓑肉,八珍豆腐,白灼菜心等十余个菜摆满了桌子,寿春公主和李斐净手过后落座用饭,寿春公主温和的道:“让你的人也下去吃饭吧,菜不多桌儿也小,我们自己夹着吃自在。”
李斐侧了头看向阿芳,阿芳上前了两步屈膝道:“奴婢谢过公主殿下赐饭。”一般主人请客人用膳,给不给随客人而来的奴仆一顿饭吃,完全看主人家的心情,现在寿春公主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姐姐,随我来吧。”寿春公主的丫鬟轻声细语的道,把阿芳带出去了,同时哗啦啦所有人都出去了。
寿春公主先动筷子,道:“弟妹,尝尝公主府的手艺,府里的厨子是御膳房退下来的。”
李斐细嚼慢咽的吃了半碗饭,不好意思的笑着道:“三姐给我一句准话,五哥的突然离去,和我,和我的丫鬟有关吗?不给我一句准话,我像吃鸿门宴似的。”
“哪里到了那份上了。”寿春公主划过一抹笑意,随之感伤道:“五哥记性不好,想必七弟已经和你说过了,小时候烧坏了脑子,然后就浑浑噩噩的,说话不利索,人事物,隔个一段时间就忘了。连二哥三哥……两位哥哥总在封地上,五哥见了他们,也是看着同他一样的亲王服饰,才知道他们是哥哥们。”
李斐认真的听着,又揣摩了一回,脑海中闪过了什么,没有抓着。寿春公主已经复笑了起来,道:“五哥刚才脸都吓白了,把我唬得,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牛鬼蛇神。我追问了五哥许久,嘴皮子磨了又磨,五哥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那件事过去一年,我才知道你的丫鬟身手不错啊!”
阿芳和阿菊会些拳脚功夫也没什么,丫鬟们各有专长而已,脑海里闪过的东西抓着了,李斐玩笑道:“已经重重赏过她了,公主既然知道了,不如再赏她一回。”
“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只有五哥和我常在一处,处出来的情分自然不一般,我赏当然是要赏的……”话说到一半,寿春公主的态度忽然折转而下,短促的道:“那个丫鬟,看了五哥的身子。”
李斐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她这会儿把那天的细节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阿芳,看了卫王的身体。确实是这样的,阿芳至少看了卫王殿下的……尊臀。不止阿芳看见了,那个时候她,多福,及多福的丫鬟小桃奋力的赶了过去,迎面都刹不住脚的都看了一眼卫王殿下的尊臀。
不过那么混乱的场面,卫王应该是对第一个赶到的阿芳才有印象吧。毕竟那时候卫王背对着她们,而她们也旋即背过了身去。
李斐垂着眼睑沉默了下来。事后卫王那顿痛哭,那时也怕是卫王一生之中最屈辱的时候,如此不堪的场面能规避了是成全大家的脸面,李斐睁着眼睛道:“当天还有两个侍卫跟随,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料理,王爷紧随其后就来了,具体的详情我不知道。要是混乱之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过吧。”
寿春公主双手支着下颚,正在做最后的斟酌。
李斐兀自道:“今天是我疏忽了,日后我保证阿芳不会出现在五哥的面前。”
寿春公主抬手阻止了李斐,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着,那个丫鬟既然看了五哥的身子,事隔一年,五哥还记得她,不如我张个口,那个丫鬟给我吧,我留几天观察一番品行,若没有不好的,那个丫鬟就给五哥使吧。”
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要一个丫鬟就像要一件器物一样。
不过奴婢本来就是可以转赠变卖的东西,一个奴婢的价值在上位者的眼里等同于金银,可以估出精准的价码,而且帝王之家奴仆千千万万也实在不值什么。在寿春公主的眼里,阿芳的身价银子,或许还没有李斐今天赠送给她的琴谱高。
李斐表示了迟疑。
寿春公主柳眉一挑,随意道:“怎么,那个丫鬟是七弟收用过的?”想想阿芳普普通通的姿色,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极有可能会被丈夫笑纳。寿春公主问一声,依然也不在意,妾通买卖,何况是一个丫鬟。
“没有!”李斐言简意赅的先驳斥了这一问,然后才好心好意的提醒道:“五哥见了她不是吓得脸都发白了,怎么还把人送到他眼底下。”
“我追出去大半个时辰,问了很久才问出来,五哥最开始的时候是像起了那事害怕,后来是害羞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除了妻妾和服侍他的奴婢,再不能给别人看到,他在害羞呢。我说他怎么大方的给一个陌生的丫鬟戴花,早前有故,五哥对那个丫鬟是天然的亲近。”寿春公主反而展颜笑开来,忽又叹道:“我和五哥,从宫里到宫外接触那么多年了,我自问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五哥了,我比父皇还了解五哥,却还总是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因此我总是放不下他,按长幼秩序是妹妹对哥哥的牵挂,只是我这心里,像是姐姐对弟弟的挂怀似的,总是不放心。”
李斐颇有动容,道:“我明白,这是亲情。”
寿春公主惆怅道:“五哥那个样子,他分不清楚美丑,分不清楚善恶。要是没有人善待他,他就是被人捏在股掌之上,随便玩弄,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
“三姐严重了。”李斐赶紧道。
寿春公主以手覆脸侧过了头,待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才平静的道:“不过五哥还是能分一些好歹,比如这一次,他没有把救他的人转眼就忘到了脑后,过了一年还记得她,对他来说真是太难得了。这样的记得,天然就是一种好感和信任,五哥身边,也少有人能得了他的好感和信任……”
话语戛然而止,寿春公主望着窗外明媚的天色,面容森冷。
这么些年,还是有人把卫王的好感和信任得了去,比如之前哄了他出王府的屋里人春莺,又比如现在的卫王妃孙玉燕。前一个因为自私自利已经处死了。后一个?寿春公主想起这个人来,心里就不太舒坦,她总觉得孙玉燕敷衍着她的五哥,怠慢着自己的丈夫,甚至有时候,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起码的尊敬都做不到。不过孙玉燕把自己掩藏得太深了,她没有证据,她只是在他们日常的相处中有那么一种感觉而已。
孙玉燕,靠在她五哥身上才有了荣华富贵,要是一边享受着五哥带给她的荣耀,一边又嫌弃着五哥的愚鲁,别叫她抓到把柄!
李斐也把卫王曾经的屋里人想起来了,她不得不为阿芳想得长远一些,阿芳是纯粹做个丫鬟,还是连床上的事情也做了,成为通房?那么想一想,李斐无奈的垂头了,她要是松口把阿芳给了出去,进了寿春公主府,进了卫王府,那么往后的时候都是她无法干预的。
寿春公主的心绪本来就不太好,没听到李斐允诺她,不免就染起一次不快,嗔道:“怎么,一个丫鬟你不会舍不得吧。”
皇上的女儿死了好几个,成年的就寿春公主一个,可谓是在一众兄弟中间一点红。这么多年了,公主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受宠,而且就公主尊贵的地位而言,女人堆里,除了皇后就是她了。公主的尊贵犹在王妃之上。
可是李斐自己知道,她和阿芳阿菊两位名为主仆,实际上是长契的雇佣关系,她不能像递一件货物一样,把阿芳就这么递给了寿春公主。
“嗯……阿芳是母亲给我的人,伺候我没有一日不尽心的!”设想一下寿春公主的心思,一字字李斐也说得很艰难。主仆之情再怎么深,也不能深过了大伯子大姑子,李斐斟酌着语气,道:“她跟了我有些日子了,我今日得把她带回去,先把这件事情与她说清楚了。我想五哥身边也没少服侍的人,三姐为他所想,为他深忧,可能是五哥身边缺少忠心的人吧。但是一个人能不能竭诚尽忠,还得看她本人的意愿。”
寿春公主还真没想过李斐不松口,不由愣了下,随即道:“你说得也是,尤其五哥这样的,谁能真心的忠于他。”
李斐不置可否,左右再想一想,想到了卫王妃,又慎重的道:“卫王府五嫂当家做主,我们两个自己商量了,总要五嫂允准此事吧。”
“这当然!”寿春公主眉目冷峻。她本有意用阿芳试探孙玉燕的心思,至于把人要过来怎么个试探,她且得想一想。
李斐从寿春公主的神态中,清晰的捕捉到了公主对卫王妃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