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情的视线在床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或清身上转了一圈,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
“他伤的太重,必须要马上回去。”
晏辞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容情探身看看院子里一张张晒符箓的应敛霜,也觉得与其把一个伤员交给这么个素来不靠谱的玩意,还不如干脆放弃治疗算了。只好无奈的叹口气道,“也罢,那就我先带他回宗门。你留下吧,若真是动起手来,我也未必应付得来。”
决定了要走,他也不打算继续磨蹭了,上前将或清扶起来,冲晏辞一颌首,“我这便去了,你们万事小心。”
晏辞起身,和他一起将或清扶出门外,对他点了点头。
应敛霜猜到了是容情要带或清回去,也不起身,蹲在地上冲他随意挥了挥手。
容情召出了本命飞剑,小心的将或清半抬着搀上去,还是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应敛霜一句,“跟在晏师兄身边,千万别乱跑啊。”
对于这个永远都在出状况的同门师妹,容情表示他对她真的只有这么一点要求了。
杜若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她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给渴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从床上挣扎起来,没想到手肘酸软的险些又跌了回去。
之所以是险些,因为有人很快的扶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半靠在床栏上。她只觉得连额角都在抽痛,顾不得太多,在那人抽身离去的瞬间,又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水····”
微弱沙哑的嗓音从涩痛的喉咙里硬挤了出来,杜若都感觉得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被她抓住的人似乎身子都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扯开被她使劲攥着的袖口。杜若听到有人起身,凳子摩擦地面的动静,没多久,一个冰凉的碗就触到了她的唇,她就那么大口的灌了半碗水下去,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摇了摇头表示足够,直到那碗挪开,她这才有心思打量目前的状况。
眼睛已经在这完全黑暗的环境里适应了一些,杜若这才隐约看清将碗搁回桌上那人的身形轮廓,瞬间震惊到她都忘了问她准备问的事情。
“晏····公子?”杜若出口问道,硬生生的咽下了仙君两个字,改成了公子。
“嗯。”
晏辞又坐回床边,抱着剑看向她,摆出倾听的姿势。
即使看不大清晰,杜若也忍不住在对方专注的眼神下有些脸热,忍不住心想莫非修道的人都比较不在意男女之防的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家恩人看起来多么的坦率正直,她也终归是不太自在的。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她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晏公子怎么在这?”
晏辞只当她是在问昏迷后的情况,便也难得耐心的解释:“或清伤重,被容情带回去了,你一直昏睡,应敛霜平时晚上总要休息的。”
其实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需要每日睡眠的时间,偶尔的休息也就是盘腿打坐到天亮。然而应敛霜和容情就是修真界里的两朵奇葩,即使修为境界再提升,也改不了每晚要睡觉的习惯。按应敛霜的话来讲,如果要她每晚不睡觉只打坐,她宁愿自掏金丹然后一头撞死在留月峰祖师牌位前。
气的当年还是留月峰主的柯梦秋一口凌霄血喷在这个不孝徒脸上,提着剑差点就要清理门户。
晏辞其实并不能理解他们这种神奇的执着,不过他一向不爱管别人的行事作风。所以对应敛霜要去隔壁房间睡觉,让他来这里对着个病人的提议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毕竟只是换了个地方打坐修行而已。
现在有些头疼的是杜若,其实她说出那句话的初衷是想委婉的提醒他,你看我也醒了夜也深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谈?奈何这人真的就坐在那里不动分毫,语气淡漠却认真的和她阐述事实交代情况。
对着这张正直凛然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杜若深深为自己思想的龌龊感到脸红。
“怎么不点蜡烛?”
太黑暗的环境总让人想起些不大愉快的回忆,杜若静默了半刻,忍不住开口。
晏辞没有答话,到了他这个境界的人,早就能在黑夜里看清楚任何东西,点不点蜡烛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这个房间只有杜若是普通人,然而她一直都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过,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点蜡烛的必要性。
可是被这么一问,他就察觉到杜若语气里的一丝情绪波动。他再看过去,就见她探出手将被子往上提到脖颈处,翠色的棉被外只余几节白生生的手指尖搭在那里,再往上是张素净婉柔的面容,两道黛色的细眉纠结着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睛。
晏辞忽然就回想起她刚才醒来时,问那两句话的语气表情,然后就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个厚颜无耻夜闯女子闺房还赖着不走振振有词的登徒子!
天地良心,如果让杜若知道了他此时心中所想,只怕是要捶胸顿足的喊冤了。
晏辞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往日里若是遇到误会他的人,他要么就是冷哼一声拂袖走人要么就直接提剑教对方做人。奈何晏峰主活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让这么个凡人女子误会的情况,而且又不能打也不能走的。
所以他一时竟然没想到该做出什么反应来,有些无措的呆在原地,还莫名的觉得有那么点悲愤和委屈。
杜若很微妙的感觉到气氛瞬间的凝滞,正想说话,就见桌上有烛火一亮,满室通明。
她让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直到稍微适应了屋里的亮度,才有些惊奇的往光源看去。
那是一根看起来和普通蜡烛同样高的东西,外表看起来是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圆筒状,上面浮雕了几只样貌奇异的鸟兽。
“那是乌却台。”
晏辞见她看的移不开眼,起身将那小玩意取来,放在他先前坐的凳子上。
杜若怔了一下,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人的脸颊棱角仿佛也被柔和了很多,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样貌非凡,只不过往日里总带了些雪霜凌厉又生人莫近的意味,教人不敢直视。如今隔着烛火这么看来,竟徒生了几分温润缱绻。
“你早些休息。”
杜若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准备推门出去。
她忙开口喊道,“晏公子!”
晏辞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脸表示询问。
杜若犹豫了一下,手探进怀里摸出来一块冰凉的碧色玉石。
“晏公子,”她朝晏辞的方向摊开手掌,有些迟疑的道,“我觉得那妖怪,有点想要这个东西。”
这真的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石,它甚至根本算不上纯粹的玉,更别说通体遍布的裂缝和积淀的色块让它看起来连观赏的价值都没有。晏辞对着乌却台的光,指尖聚上灵气一寸寸的探过去。
“如何?”
见他收了灵力,杜若有些紧张的问道。
“是有些灵力波动。“晏辞摇了摇头:“但不能确定,若是有岁虚峰的法器便可探查。”
她不是很明白这些事,便也点点头接过。
两个人又毫无意外的沉默下来。
晏辞用手指勾着玉石上的红绳,将它凑到自己面前,淡泊无波的墨色眼眸专注的扫过上面的每一丝纹路。
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不由得轻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晏辞将注意力从眼前的东西上撤回,看了眼半个身子都埋在阴影里的杜若,问道,“哪来的?”
杜若怔了怔,随即侧了身背对着他,轻描淡写的道,“我娘有一次无意间捡到的,她听人说,身上佩戴玉可以避祸驱灾,她希望我一世都平平安安,就放我身上了。”
有些事她不愿再回想,那块玉成色真的算不上好,但也可以换些碎银。那时候他们逃亡到边境的一个小镇上,她娘亲从一口枯井旁捡到了这块玉石,也不肯用它去换点路费盘缠,只珍惜的用根红线穿了,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的月颜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印象中,那个一向雍容矜傲的娘亲,跪在尘土飞扬的地上抱着她,哭的涕泪满面。褪去了往日华美衣物的身躯,纤细而羸弱。瘦小的胳膊紧紧的环着自己,不停的在她耳边哽咽。
“月颜,你别怕,你会活着的。”
她的确活下来了,可其他人却全部永远留在了那里,她娘为自己女儿找到护身符的那口枯井,最后成了她的坟墓。
不管过了多久,经过多少事情。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那道沙哑而凄绝的声音,要她活下去。
晏辞将玉石放回她的枕边,轻声道,“抱歉。”
杜若有些意外,但她马上明白过来对方是为把她牵扯进这些事而道歉。她不由得有些想笑,有什么好抱歉的呢,若那妖怪当真想要这东西,自己留在身上也不过就是带了道催命符。她也在这么多年的生活中,早已不再需要靠着这么一块东西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但她依然感到了心底渐渐升腾起的暖意,在这么一个安静的夜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对方一句不明所以的道歉安慰到了。
她转过身将被子往上拉,直到盖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直视着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心口微微的有些发烫。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