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时候已经不早了,杜若把围在柴房里添乱的应敛霜推出去,做了她这半年来最丰盛的一顿饭菜。
席间,晏辞一如既往的板着张脸不带丝毫表情的往自己碗里夹菜,应敛霜就在那里兴致勃勃说的停不下来,不过这么小半天的功夫,她就已经向初春把这个村里人的祖上十八代都扒清楚了。
杜若边吃饭边不时的温声应两句,倒觉得有种久违的温馨。
饭后,应敛霜又闲不下来的跟着进来要帮忙洗碗,杜若实在磨不过,只得从房里取出一小盒晒干的金盏花,让她自己去泡茶玩。
应敛霜特别好哄的捧着铁盒乐颠颠的出去了。
洗过碗后,杜若将剩下的十来棵春笋剥壳,把根部较老的部分弄掉就开始切片,今天挖的笋实在是有些多,她切完之后手腕都已经泛酸了,瞅着那堆笋片有些发愁。
她记得以前见过别人将新鲜的笋片装进罐子里腌制好,就能够保存比较长的时间了。
“杜若!下雨啦!!”
应敛霜扯着嗓子在外面兴奋的大叫。
糟了!衣服还晾在外面!杜若正钻进灶台旁的杂物里翻箱倒柜的找罐子。闻言猛的抬起头来,哐一声头顶撞在了一个破旧柜子的横栏上。她让这一下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尖锐的疼痛好像顺着天灵盖一路传下来,她条件反射的捂住鼻子,趴在柜子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抬腿就往门口跑去。
她在柴房里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现在的天色和刚才吃饭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黑压压的云铺过来,风起的很大,从院外路边的几棵树上肆虐过去,掀起不少的枯叶在半空中打旋,豆大的雨珠夹杂着风声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雨帘。
应敛霜就站在旁边的屋檐下,乌黑的长发上还带着几点雨珠,见她出来有些得意的挑挑眉,指着院中被雨水洗刷的那根光秃秃的竹竿道,“别担心,我师兄帮你把衣服刮进去啦!”
她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跌到桌上的动静。
杜若努力的思考刮进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画面,奈何实在想象不出来,就冲着隔壁房间道了声谢,“多谢公子。”
又对笑眯眯看着她的应敛霜说道,”天色也晚了,你们也收拾收拾早些休息吧。”他们原本打算今夜再去李家探探,可是看现在这种天气,只能作罢了。
应敛霜见杜若又要转身进去,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角,迎着后者有些疑惑的眼神,往旁边的房间抬了抬下巴。
“你这里就两个房间能住人,我们要怎么睡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杜若有些为难。他们在这里借宿已经好些天了,但是第一晚她就直接被那妖怪一爪子挠的睡到今天才醒,之前也确实没有思考过房间的分配问题。
应敛霜看她那样,也就没好意思把那句不然还和之前一样,反正我师兄也不用睡觉,随便哪里有块地给他打坐就行了的话说出来。
“要是你方便的话,不如我们挤一挤吧。”
杜若一开始便是这么想的,现下听她自己提出来,不由得笑道:“要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应敛霜冲她一摆手:“不委屈不委屈,我去铺床,放心我睡相很好的!"
这说的倒是大实话,她回房的时候,应敛霜一个人卷着被子窝在床侧已经睡的天昏地暗了。就连杜若打了水来洗漱,然后不可避免的发出霹雳哐啷一阵响动也没见扰了她半分。
整个晚上连翻身都不带翻的。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那个妖修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前天晚上他们又去李家附近悄悄查探,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天上午,杜若搬了个凳子在院中晒太阳,她将前段时间染好色的棉线取出来,准备再多编结一些流苏穗子,下次赶集的时候卖些钱回来。
这些小东西是她前几年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跟着别人学的,不想后来却成了她赖以维生的方式。
三条不同颜色的棉绳上下翻转着,很快就在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间结成了几个精巧的络子。
应敛霜在旁边被久违的阳光晒得有些昏昏欲睡,趴在石桌上眯着眼睛神游,这种精巧细致又急需耐心的手艺,她从来都是只敢远观不想体验的。
农家的清晨静谧而安宁,让人不自觉的连呼吸都放缓了,好来感受春风轻拂的这份惬意。
只是很快就有人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辆装潢气派的马车停在了这家有些破败的屋前,后面跟随着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做侍卫打扮的男人。
应敛霜上下两片眼皮都要碰到一起了,就被一阵马蹄声惊扰了瞌睡。
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什么遮住了洒在脸上的阳光,睁眼一看,杜若已经从她身边站起身,直直的望向前方。
应敛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有两个身着碧绿色衣裙的女子从马车内跳下来,随后一个上前将帘子掀开,另一个恭敬的立在旁边。
从马车里伸出来一只白皙柔美的手,轻轻扶住车门,随后那只手的主人将上身探了出来,借着身边女子的力,轻巧的站到了地面上,应敛霜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是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她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白色暗纹的绸布腰封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如瀑青丝用看似素雅的珍珠花缀绾成一个精致的发髻。眉如青黛唇似点朱,一双明眸流光婉转,顾盼间让人险些要神魂俱醉。
这种女人,就像那些风流才子挥洒浓墨笔下勾勒的绝代佳人,书生寒窗苦读时百回梦转深处的红颜知己。
就像她的名字一般风雅。
诗韵。
应敛霜轻轻哦呀了一声,有些兴奋的小声问道,“哪来的美人呀?”
杜若无奈的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别说话。
“杜姐姐。”
孟诗韵早已看到了她,袅袅绕绕走上前几步,站在小院外,如一枝风骨傲然的梅花,隔着矮篱笆和她对望。
杜若暗叹了口气,寻思着这些天以来这破木桩都迎来多少尊大佛了。
“表小姐,快请进吧。”
让客人那么站在外面总归是不好的,她上前将那块之前被或清拿来充当门的木板挪开,略带歉意的冲人家笑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孟诗韵向几个侍从微一点头,便随她进了小院。
“表小姐,请坐。”杜若将那堆棉线和半成品的编络收进小竹篮里,放在了一旁。
孟诗韵扫了一眼那矮小的旧木凳和缺了半个角的石桌,精巧的眉不着痕迹的皱了皱。很快又带了些愁容和哀戚,幽幽的看向眼前俨然一副农家女装扮的人道:“姐姐怎么会待在这么个地方,别说是让相公知道了,不定要怎么样,便是我看着,也十分心疼呐!”
美人眼角含愁轻蹙柳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神缱绻,恨不得将她捧在怀里百般疼宠。
杜若还没来得及开口,应敛霜就噗的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孟诗韵眼神如刀子一般剜了过去。
可这人丝毫不为之所动,只偏过头面向杜若,一双明亮的杏眼里都蒙上了层水雾,脸上忍笑的表情甚至有些状似痛苦的扭曲了,张着嘴对她比出“要死了”这三个字的口型。
也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眼见孟诗韵的脸色越来越冷,杜若头疼的推了推应敛霜开始要抽搐起来的身子,温声劝道,“不如你去帮我沏壶茶出来?”
然后她就看着应敛霜点点头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弯下腰捂着肚子一步一步的往屋内走去,行到门口还哐的一声撞在了墙上,然后边拿手捂头边颤抖着进去了。
杜若:······
孟诗韵收回了目光,也再摆不出来个笑脸,“你可真是和什么人都能混在一起。”
杜若没有在意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又叹了口气,有些倦乏的看向她。
“表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孟诗韵的眼底带着一丝深藏的怨恨,出口却又是温软的语气了,“相公这些天来想念你,便让我来接你回去。”
杜若有瞬间感到很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回去?”
“怎么?你还想继续呆在这种地方?”
“有何不可?”
“你不要使小性子啦,当时那事本就是你的不对······现在老夫人的气也消了一些,等你回去,服个软认个错,她看在相公的份上,也不会和你太过计较的。”
孟诗韵轻垂眼睫,看起来善良柔弱又温情。
杜若想着,那天在段家祠堂里,她也是用这个表情说出“我亲眼看到姐姐在汤里下毒”那些话的。
“相公当日只是一时之气,你也明白那时的情况,若是不休了你,他如何向家人交代?可他对你的感情,你也是知道的呀。”
杜若看着软声劝她的孟诗韵,觉得简直荒唐的可笑。一时竟也不知道作何表述,只站在那里沉默。
孟诗韵见她不说话,咬了咬下唇。如果不是因为段淮安,她怎会亲自过来见这个女人。然而她又有些得意,就算是段淮安心里有这个女人又如何,还不是在明知道她被诬陷的情况下写下了一纸休书。
不过是再回来重蹈覆辙一次罢了。
“你这次回去之后,虽然没有名分。但我们姐妹还是可以平起平坐,一起侍奉好相公。等来年你有了孩子,还怕老夫人不让你过门吗?相公其实早就想接你回去了,只不过拉不下面子,这你也是知道的。”
针针见血。
从小到大,杜若的性格都是比较平和温顺的,她很少有像现在这个时候,只觉得被人当脸扇了十几个耳光,脑袋里嗡嗡作响,面颊上都是火辣辣的疼。